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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处境、耻辱与责任
  ——读林贤治、筱敏主编《人文随笔》(2006年夏之卷)
    
    
  宁愿跪着生的人正在跪着死去,没有人比奴隶更容易遭到杀害。——汉娜·阿伦特
  
    
  并不轻松地走过了2005年,林贤治、筱敏主编的《人文随笔》逐渐获得了读者的广泛尊重和认同。是的,我们生活在全球化时代、后工业社会、消费社会……诸如此类的名词并没有什么错,在大城市生活的我们,如果只在超市、饭店和高楼大厦之间行走,我们的确已经置身于这样的社会。科技似乎已经为我们提供了与信息即时交流的可能性,然而,贫穷、屈辱和肮脏的场景总是容易被华美的文字和图片所遮盖。生产文字的地方深深地知道消费社会我们只需要消费轻快的娱乐的文字并积极地从生产一始就进行诱导,所以,铺面而来的总是那些无关痛痒、无病呻吟与刺激感官的沙滩上的文字,它们随着下一个海浪的来到而消失。我们的痛感神经正在逐渐地降低乃至丧失感知能力。
    
  而林贤治、筱敏主编《人文随笔》总是及时地唤醒我们。这是一套立场清晰的选本,“人文”二字为该选本的圆周。人文究竟是什么?在封面给了最简洁的定义:“以立人为本。人是万物的尺度、也是精神的尺度。”这套《人文随笔》就是从这种立场出发对每天涌现出的无数随笔或者以随笔的名义出现的文字进行遴选。他们关注太阳照不到的黑暗世界——煤矿,他们关心教育、关心“三农”问题……他们在自己的目力所及的范围内提供更广阔的视野,让生活在防盗门内的我们看到另外的完全不同的前现代风景。
    
  2005年《人文随笔》(夏)谈的是教育问题——西部和城市民工子女的教育问题。今年的夏之卷仍然是谈教育——拉祜族的女子教育问题。我曾经看到过一个报道说我们每年花在计划生育上的经费数以百亿计。我时常在心底里折算,如果拿这笔钱来让女性受教育,那么不仅可以有效地延迟生育年龄,而且更重要的是会改变女性的愚昧状态,改变她们的生育观念。当然,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具体到拉祜族,他们是那样地贫困、落后,他们平均受教育年龄只有两年,更甭谈什么普及教育了,他们的知识必然地匮乏,连一个记帐的人也找不出来,而这也直接导致他们普遍地不尊重知识。早婚早孕使女孩子很早就套上了命运沉重的枷锁,然后就是迅速地衰老。贫穷的童年、干涩的青春、不幸的婚姻、过早地老去,人生还有什么幸福可言?女性读书变得那样困难,这种困难不仅由于经济上的贫困,更由于观念的落后。女子班还只成立三年,女性拥有知识所带来的力量还没能有效地彰显,她们时时地还受着周围环境的牵扯和熏染,她们随时可能因为抵挡不住贫困和观念的压力而退缩。
    
  看到这样沉重的文字,看到拉祜族女子那羞涩的眼神,我就不由得会想到我们在学院里谈论女权主义时候的理直气壮。在中国,在明窗净几的高校课室里,当我们讨论女权的时候,我们是不是更应该重视这样的社会实情?当然,女性受教育的权利本就是女权的首要内容。由拉祜族女子教育的情况可以看到,女性受教育的权利依赖于整体的人权的提高,女权从来就不是一个孤单的问题,她与人权深密地胶着在一起。没有起码的人性的觉悟,没有普遍地对人的重视,女权总是多多少少给人怪异的感觉。这大约也是写女性主义论文屡屡受到男性教授攻击的一个原由。
    
  这一卷的“西风”栏目辑录了汉娜·阿伦特的三则随笔,君特·格拉斯的《自由的昂贵代价》和爱德华·萨义德的《流放随想》。阿伦特的随笔名分别为《人们将不做祷告》、《地狱之图》和《何谓专制统治下的个人责任?》。在《人们将不做祷告》中,她激情地写道:每一天都在证明,死亡恰恰在生命被看作高于一切的时候开始了它的恐怖统治,宁愿跪着生的人正在跪着死去,没有人比奴隶更容易遭到杀害。我们活着的人必须懂得,跪着是根本无法活的,追逐生存是不会不死的,如果人们不再愿意为了某种目的而死,那么,即便他什么也没做,也会死去。
    
  在《何谓专制统治下的个人责任?》中,她仔细而艰难地分辨了“服从”这个词,她将这个词背后所置换的“支持”一词毫不留情地揭示出来,我们从来习惯以“服从”为借口,阿伦特对之进行了鞭挞,要求我们将这个可恶的字眼从我们道德和政治思维的词汇表中删除。对词语的不宽恕就是对专制统治的抗拒之基石。
    
  “天下”、“人间”、“踪迹”“古意”等栏目贯穿着选家一贯的人文关怀,时时提醒我们人之为人的尊严与光辉。
    
    
  (《人文随笔》(夏),花城出版社2006年7月第1版,定价2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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