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取经的路是漫长的,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尽头。在路上,我又陆陆续续的有了两个师弟。二师弟爱投机取巧,而三师弟,老实纯朴。一路上,有了他们的相伴,我也比较自然的与师父相处。
我每天除了斩妖除魔,保护他们的安全,还有就是化缘之外,其余的时间,我就会在日落之后,倚着铁棒,遥看西天的霞彩,一望就是好几个小时。二师弟和三师弟都问过我,为什么总爱呆呆的看着西边的彩霞,那时候,我就只是轻轻的一笑,从不说是为什么。
只有师父,他从来没有问过。
在路程中的生活是危险而又无奈的,每天都有很多很多的妖怪来找我们的麻烦,或者说,是来找唐玄奘的麻烦,因为,在我们师徒当中,只有他缺少自保的能力,也只有他,能吸引一大群一大群的妖怪。男妖怪一般只是想吃他的肉,以长生不老,而女妖怪,很多则是因为喜欢上他英俊的面容。
我一直不太看得起唐玄奘,不只是因为他是我恨的人,而且更是因为,他有一副优柔寡断的性格,也许在别人的眼里看来那是一种慈悲,可是在我们三师兄弟的眼里,那只是一种烂好人的表现。
虽然我告诉过自己,要让他受尽艰苦,可是,他是我要保护的人,所以我还是一遍又一遍的告诫他,什么是好,什么是坏。每到那时,他总是微笑的看着我,什么也不说,我就会忽然很迷惑,或许,在他的观念中,好与坏的概念,和我们是完全不一样的。
有时,我真的很想丢下他,丢下一切,回到我的花果山,回到我自己的王国,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可是每一次打算离开时,就会想起他那双神似紫霞的眼睛,也会想起他那可以让我宁静的眼神,就是那双眼睛,就是那种眼神,让我一次又一次的不忍离去。
但我知道,有一天,我还是会离开他的。
(五)
那一天终于来了。
那次,我们遇到了白骨山下的白骨精。那是一个很阴险的妖精,她知道唐玄奘的心理,于是,就化作了一个又一个的人,来骗取他的信任。我用火眼金睛识破了她的奸计,在我最后一次把她打死在如意棒下的时候,唐玄奘大发雷霆,力斥我不该是非不分,滥杀好人,随即大念紧箍咒,让我痛不欲生,并驱赶我出师门,永不得回来。
我在剧烈的头痛中看见了他那双眼睛,那眼睛里不再有微笑,而是充满了一种厌恶,一种对我的遣责。我的心忽然一阵刺痛,那种刺痛深入骨髓,深的连头痛都感觉不到了。我恶念大起,挣扎起身,举起铁棒就要朝他的头上打去。看着他惊恐失措的脸,我忽然想起了他曾经带给我的宁静,恶意一去,顿觉于心不忍。
我收起铁棒,朝他们看了最后一眼,决然而去。
我没有回花果山,我去了观世音的源地。
太阳已经下落,一片一片的霞彩升上了天边。我坐在凌波水边,想起了紫霞,心里的那滴泪悄悄的流出,酸楚不已。但随即又想起了唐玄奘,于是那股刺痛忽然涌出,盖过了那阵酸楚,痛的让我措手不及。
我忽然发现,我并不在乎唐玄奘对我的一切他所认为的惩罚,那些都不能让我感到悲伤和愤怒。其实,我不能接受的,只是他对我的不信任,他眼神里的那种厌恶,才是我最大的伤悲之源。
“其实,没有人比得上你对他的感情。”观世音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静静的坐着,没有回头。
“你一直以为你恨他,可是你却忘了,恨本是爱的根源。”她走上前,在我的身边坐下。
我仍是没有说话。
“从你被压在五指山下开始,从你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的时候,他就已经在你的心里了。你恨了他五百年,可是你却忘了,你同时也是想了他五百年,等待了他五百年。即使你并不知道他的容貌,不知道他的为人,不知道他的一切。如果说紫霞是你心里的一滴泪,那么,他就是你心里的一根刺。泪会让人酸楚,而刺,却会让人痛入心扉。”
我心大震,扭过头,看向观音。
五百年,不管是对于神仙,还是对于人类,都是一段不短的岁月。我一直以为我恨一个人,却不知道,自己把一个人放在心里五百年了。
观音微笑着,取出了净瓶中的柳枝,轻轻挥动。一滴净水落在我的脸上,凉凉的,冰冰的,像一个手心的抚摸。
“悟空,别人都不了解你,甚至,你自己也不了解自己。”她叹息着。
(六)
我还是回去了,回到了唐玄奘的身边。
我仍然保护着他,为他除去取经路上的一切危险与阻碍。我也仍然会在日落之时,呆看天边的云彩。我仍是他的大徒弟,仍是师弟们的大师兄,仍是旁人眼中那个没有心的石猴。
只是,从此我不再恨他。
也许就如观世音所说的,这一切皆是天意,是早就安排好的。从我有思想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
也许唐玄奘永远也不会知道,有一个人,曾经恨了他五百年,有一个人,也曾经念了他五百年。
在一个很冷的夜晚,我想起了紫霞,想起了在天宫的那段最快乐的日子,也想起了唐玄奘,想起了在五指山下那段寂寞的日子。于是,那股酸楚与刺骨一起淹没了我,让我黯然神伤。
从来没有想到过,天宫里的霞彩,五指山下的百年,竟耗尽了我一生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