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我们谈论一些电影，我和七喜。我说除了喜剧，其他电影都在强奸我们的眼睛，又或者音乐。我年纪大了受不了金属摇滚如许愤怒。
七喜恨铁不成钢。他说，恐怖悲情愤怒发泄都是为了让我们疼痛。人生若无疼痛，便将丧失意义。
这个倔强的孩子。他说，一切平静都是疼痛前奏。
我对着屏幕点燃一根烟，七喜，一切平静该是疼痛安慰。笑，这样闲暇的青年，生活空成平淡，便寻疼痛，心脏存活证明。
B
面试那天，面孔晒成柿红，头发如野草，浑身汗迹斑斑，我记得他拿一口流利英语向我发问：假设老板向你发火，你该如何。我立刻义愤，我说，平等万岁。若我确实做错，他也该委婉批评。若我并无做错，我炒他鱿鱼。他哈哈大笑，最后犹豫开口，他说，你的嘴唇上叼了一根头发。
我羞愧欲死，落荒而逃，不料一周后接到下周上班通知。
他站在我对面，伸出手来。从此你就是我部门的助理，欢迎。他的手很大，并且温暖。
C
从此我练就卑微笑脸和鞠躬点头。只有在下班时候才敢出声诅咒，双目通红。
一次出差，他带我去一处家居。杨浦路上，三个房间，他和我，绰绰有余。他低声说，我出生在这里。这是我最后退路，无人知晓。
后来许多周末，他到我寓所为我做饭，我趴在沙发上翻阅杂志。偶尔一起看片，我中意那些激烈或者抑郁片子，心脏有充足神经，可以一触惊骇或疼痛。他宠溺的笑，若你真正疼痛过，你会接近舒缓喜剧。
我们去郊区玩，他买给我大把玫瑰花，他喜欢用手揉搓我杂乱头发，他说我是天真孩子，第一次见我我面孔油腻像只破旧娃娃，但双目闪亮。他亲吻我的手指请我为他把头发留长。
“你终究是我的女人。”他说。以后很多夜晚，我醒来想起这句话，都会幸福地泪流满面。
D
我生日这天，传说中的董事长终于驾临公司，她是个传奇女子，不过婚姻受阻，毅然奔出豪门，白手起家，创建出自己王国，旗下公司如星辰散落。我看过她的采访，手捧一白猫，指甲修长，她说她最为满意乃是三十年里她终于赢得自由。
她是钻石，我是尘埃。但是我敬重她，无需献媚。
我穿上特意挑选的贴身浅蓝裙子，做好饭菜，但是他总不出现，拨打他的手机，半晌才接起，他说，我今天有事情，我不能给你庆祝，我呆会给你电话。
他及时挂断，我整晚开机。他没有再打来，他忘记对我说生日快乐。
第二天，同事大号喇叭：经理出差啦，好象是去香港。
一周后他被调去总公司那天我隐约明了，开始头疼高烧，深夜时候，眼泪滚烫。昏沉中，我隐约感觉有一只手替我擦干汗迹，他说：“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你要等我。”
E
我做上部门经理，他原先的位置。
年假时候回上海。我终日住在他那间屋子，在阳台种下一株鸢尾。它一直没有开花。
离开的时候，我把钥匙丢进了黄浦江，然后在外滩大声哭泣。
我头发很快长长，面孔退去少年红润，用的香水名字叫ONE。我的闲暇用来上网和看舒缓喜剧。
和七喜越来越熟络，他开始渐渐一遍遍在我手机上发：我喜欢你，让我照顾你。我乐不可支，这个可爱孩子，他是我生命中的阳光。
我说，那约个时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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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看见七喜的那一刹那，我明白他当年为什么会选上我，七喜手捧百合，长长碎发，运动装，双目如星辰。
七喜差我三岁，毕业一年，等待签证，不知道什么是现实的孩子。他进驻我寓所，在客厅里恣意妄为，照例看他的恐怖片听惊天动地的音乐，但是等我下班，他会换上柔和CD，我们一起出去吃饭。他喜欢埋头于我长发，说多么多么爱我。家里的百合时常换新，永不枯萎。
我生日那天七喜居然送我鸢尾，他说他知道我的英文名是IRIS。我亲吻他的眼睛，那夜，鸢尾盛开，花瓣是浅蓝，一如身上裙子。我把自己交付给七喜。
七喜的签证下来，他的父母果然找上我。七喜的母亲先开口，道清厉害，出国是七喜最好机会，他不能放弃。一样是个姿态优雅的女子，岁年过不惑，衣物首饰无懈可击。临走时候，她似乎痛下决心，如若七喜固执，那么她只有成全我们，但从此七喜不是她家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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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抉择，再次败给半百女子。我微笑，我知道失去荫蔽的七喜会在现实里怎样失意，他会渐渐变成暴躁男子，不住抱怨而最终两相生厌。哈哈哈哈哈，我从来不是绊脚石，我独自醉倒一个人的房间。
第五年的时间，我升为公司副总，他已经是董事长全权代理。我该心怀感激，原来他还不曾忘记旧人。
七喜迅速长大。他发断断续续的EMAIL给我。他说他开始学会只看舒缓喜剧，他感觉自己已经老去。他说，我想念你。有天，七喜说他遇见一个女孩，金黄卷发，脸如苹果，在她身上他看到阳光。
我终于开始回复，我说，七喜，祝你幸福。
一个七年终于过去。我已经是29岁女子，成熟干练，搬了住所，习惯一个人生日，会对子镜子流泪。
某天，临近12点的时候，他回来了。
他紧紧抱我，说，是我，我是多么想念你。我曾经回去，看见你种的这盆鸢尾，我就一直带在身边，你看，它今日开放，生日快乐。
我凝望他，我说，我不再是当初那个青春的破旧娃娃，我快成中年女子，我再没有你热爱的朝气，你再不能在我身上找到你遗失的东西，我早已喜欢看舒缓喜剧，我竟变成当年的你。
一个月后他在香港举行婚礼。新娘是那半百女子。她也给过他选择的权利，结果他放弃我，而我也终于在29岁那年拒绝他。我的故事可以完结，我宁愿在靡靡之音里昏昏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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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故事的一点点后缀。我某次看见七喜父母，得知他在国外已经生了个混血宝宝，名字叫IRIS。
余下可以做什么呢？慢慢衰老，学习插花，练习太级。许多人羡慕我生活平静，因为没有疼痛。
我突然记得很多年前，有个人对我说，生命中如若没有疼痛，那么将丧失意义。
但后来他也对我说，我已经开始看舒缓喜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