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逛完街回到家,已是夜里八点多,陈子健没回来,我也懒得做饭,就和方柔然下了点面,随便将就了一顿。我的那碗分量少,不多久就吃完了,吃完后,我准备把碗送到厨房去,问方柔然:“你要不要再吃点,我给你盛。”却没有回答,我转头看过去,却见她正捧着碗,拿筷子的手停在碗边,眼睛却怔怔地看着前方,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除了墙什么也没有。她的神情很是空木,我着实给吓了一跳。等了会,她仍没有回过神来,我便不再多等,起身去了厨房,待我从厨房出来,发现她已恢复正常,仍自在垂头吃面。
第二天,陈子健仍要加班,我便自己送方柔然去报到。我发现她的行李十分轻便,除了我和她逛街买的东西外,就几件衣服、梳洗用具和两本书,其中一本是《贸易英语》,另一本便是那本《张爱玲散文集》。我把她送到车站,她坚决不让我再送她,我扭不过她,便看她上车后,就回来了。
回来后,我将小床收了一下,又收拾了一下客厅和浴室,收拾浴室时,我在浴室的地上发现了几根足有一尺多长的长头发,是方柔然的,细细的,有点黄,我把它们捡了起来,扔进了垃圾筒。
晚上陈子健回来,看看客厅,说:“她走了。”
我答:“恩,中午就走了。”
陈子健说:“哦。”之外便再无话。
是夜,在床上,陈子健跟我说:“文圆,要不我们要个孩子吧。”我与陈子健结婚后,陈子健一直不肯要孩子,说是生养一个孩子,太劳累,而且看一个纯洁美丽的孩子在污浊的世界里被异化,着实不是他乐见的事情,故此坚决不肯要孩子。他突然动心,松了口,我既惊又喜,不由感到怀疑:“子健,你……”“我只是想,也许我们也可以自私一下,生一个孩子,娱乐一下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已经太孤苦,太寂寥了。”陈子健明白我的心意,握住我的手,低低地道。
此后我不曾再见到过方柔然。2001年的时候,有天我在国贸一带走,看到前面一个女子,似是方柔然的样子,但又不太像,有点富态的样子,与我的记忆里的那个瘦瘦的、头发微黄、目光有点羸然的女子着实不同。那女子身旁还有个男伴,个子高高的,瘦瘦的,很殷勤的样子。我看着她,她的视线也从我身上扫了过去,但是没有和我打招呼,我想那不是方柔然。
2003年4月,优优生日的时候,我和陈子健带她去马克西姆餐厅吃饭庆生。斯时北京非典情形已经初现,但人们仍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处处仍是一片歌舞升平。在马克西姆餐厅的门口,我们遇到了叶萧,她已经结婚,并且有了一个两岁的孩子,正和先生孩子在一起。她仍然很健谈,见到我们,非常热络地招呼我们,并把我们介绍给她先生。知道当天是优优的生日后,干脆跟我们一起吃饭,给优优庆生。
席间,不知怎么的,说到了方柔然,叶萧说:“真是好奇怪,方柔然不知道去哪里了?”
“啊,她不在北京了吗?”我道。
“什么,她在北京,她什么时候在北京?”叶萧惊异地问。
我顿住,许久:“她不是毕业之后就来北京工作了吗?”
叶萧:“我不知道哎,那个家伙!那你们怎么知道的呢?”
事情至此才说穿,叶萧竟不知道方柔然来北京的事情。
“她没跟我说过借住的事情。”叶萧大睁着眼,说。
我愣住,拿着餐刀,一时不知道手应该怎么动。
这时优优跟陈子健说:“我还要一块黑森林蛋糕。”
陈子健垂头,温和地跟她说:“我去给你拿。”接着便起身离开了。
我看着叶萧,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许久,叶萧看看周围,又看看我身后,然后倾身向前,低低地道:“你不知道吗?你不知道吧,方柔然喜欢陈老师,从念高一的时候就喜欢陈老师,一直都喜欢,我们大学时去你们家那次,就是她拉我去的。”
我看着叶萧,仍不知道该怎么言语。
我想陈子健可能并不知道方柔然喜欢他的这件事情。也许也知道,但谁知道呢,我也不好问他。
之后非典正式成了人们生活中的一件大事,陈子健多年来罕见地第一次停下工作,在家里陪我,优优则对大街上不时传来的救护车的警报声十分不解,问我:“为什么他们不换一个好听一点的铃音。”陈子健说:“那是因为他们的喇叭坏了,只能发出这一种声音来。”优优也真的信了,问陈子健说:“那爸爸,咱们给它换个喇叭吧,这声音实在是太难听了。”陈子健哈哈大笑,我也在一旁微笑。
但局势缓和之后,陈子健仍回公司料理日常事务去了。我仍十分寂寞。
我其实也有打发寂寞的法子的,我上网。
一日在聊天室里,发现一个ID的名字叫“张爱玲”,不禁吃了一惊,十分冒昧唐突地就问对方:“张爱玲是你的名字吗?”
对方回答了我一个问号。
我又问了一遍,这次对方的回复是文字:“晕,你不知道张爱玲是谁吗?”
我想起方柔然的那本书的封面,答道:“好像有一个作家是叫张爱玲的。”
“不是好像,是就是。”对方回答我说。
“哦,这个作家很有名吗?”
对方再次惊异:“不会吧,你连张爱玲都不知道?!”
我小心翼翼地回答他,我很少看书。
对方很惊异,再次问我:“那你平时看什么?”
我回答他:“看电视。”
对方仍是惊异:“这之外呢?”
问题如此之多,我于是告诉他,我是家庭主妇,由于陈子健的勤奋和努力,生了优优后,我已经多年没有出去工作了,平时在家,就是带孩子、做家务和看电视,偶尔逛街。
“天了,如此养尊处优而又空洞迷茫,那你不觉得你的生活很有缺陷,也很没意义吗?!!!!!”
这么多的省略号,足见对方是个孩子。而我也并不以为忤,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能有平静无暇的幸福生活的,也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这种平静无暇的幸福生活的。
我仍继续追问我的问题:“张爱玲是谁,能给我说说吗?”
这次对方终于给了我一个简洁又清爽的回答:“她是我国现代著名女作家,才华横溢,尤以小说和散文见长。”
方柔然的那本蓝色封面的书再次出现在我面前。
“她的散文很好吗?”我问道。
“非常好,发给你一篇看看。”
我点了接收,打开后,正是那篇《爱》。我怔住,匆匆跟网友道再见,接着便下了线。
在时间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好遇到了,也只能说一句“哦,你也在啊”。
关上电脑,我很久不能说话,甚至优优叫我,我都没听到。
是的,在时间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好遇到了,也只能说一句“哦,你也在啊”。我和方柔然,在时间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好遇到了,喜欢上了同一个男人,而这个男人被我得到了,此前,他与我在这个世界里同行,以后,他将我与我在这个世界里偕老。而方柔然,她少女时代最隐秘的心事,作为当事人之一的陈子健可能根本就不曾知道过。
我一时呆愣住,这时,陈子健握住我的手,轻轻地问:“你怎么了,文圆,优优在跟你说话呢?”
我一惊,回过神来,笑笑,说:“我在想,等优优大了,我们就老了,那时我们哪里也不要去,我天天给你做好吃的,把你养得胖胖的,胖得动都动不了,这样,我就不怕有别的女人喜欢你了,因为你只能守在我身边。”
“傻话。”陈子健轻轻笑笑,握住我的手,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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