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告诉你吧，我实在是讨厌冬天。寒冷而干燥令我丧失了对生活的兴趣。在这个硬梆梆的季节，我连撤尿都不想撤。从暖和的被子里爬出来，趿拉着鞋走到卫生间，用手拉下裤子，最后还得洗手——这一切真是糟糕透了。
我祈祷似地对自己说：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么；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么。可是春天依然遥遥无期。冬天里，天空总是阴沉着老脸。老天的心情也不好。当然也会有阳光明媚的天气，可是，他娘的，这通常是最冷的时候。那些明亮的阳光好像是假的，它照在你身上，让你只感觉是涂上了一层冷飕飕的黄色油漆。
我走在街上。寒冷使得我缩手缩脚，身体过度地紧绷又令我腰部感到疼痛。刺骨寒风像一个大巴掌一样打我的脸。路边是穿着白色的袜子的光秃秃的树，树的脚下是青黄相接的杂草，看上去非常可怜。天空中有一只巨大的黑色蜈蚣在游荡。叮叮当当的响声，那是公路在重建——城市里似乎所有的东西都在重建。那些衣着单薄的农民工，一遍又一遍地挥舞手中铁锤，砸向那些令人恼怒的过时的物体。寒风像小刀一样割裂了他们的双手，让他们的脸变得坚硬而沧桑。叮当，叮当，叮当，像是一曲离别的悲歌。
夜晚总是很快就来临，在你还没作好准备的时候，黑暗已经一口把城市吞没了。每到这个时候，私家车、出租车、公交车，闪着各色灯光，在黑乎乎的长长的道路上艰难地蠕动。
围在公车站牌下的人，都面无表情地盯着汽车开来的方向，心中默念着那几个可以把他们带到下一个地方的数字。123路……79路……746路……啊，来了，然后蜂涌而上。能够抢到一个座位那是天底下最了不得的事情。公车里发动机轰轰作响，移动电视放着广告，两个中年女人在吵架，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大量的二氧化碳，令人昏昏欲睡。
临近商场的地方总是很热闹。各式各样的小吃以无尽的诱惑引诱着路人。烤肉的香味令我口水哗啦。我咬着牙快步走开。那个老乞丐又在那儿。他趴在冰冷的地上，双手不停地抖动，似乎是寒冷逼着他在向路人祈求。他面前的一个破盆子里，散落着几个硬币。我扯了扯帽子，从他旁边走过去。天已经完全黑下去了，苍白的月亮升起来，凄惨地悬在那儿；深蓝色的天空中几粒寒星正在瑟瑟发抖。
暖
我有一件带帽子的大衣，出门的时候，就把帽子扣上，毛茸茸的帽子贴着耳朵，风吹不惧，很暖和。
有时候我觉得冷血动物们的日子也是挺惬意的：寒冬临近，它们便储藏食物，或是增加脂肪，把自己吃得肥咚咚的，然后钻进树洞、泥土这些温暖的地方，把自己的心跳频率降到不能再低，美美地一觉醒来，啊哈，春天的阳光已经照耀在大地之上……
我属于哺乳动物，没有降低心跳频率的功能——假如我这么干的话，即使春天阳光再温暖我大概也醒不来了。我只好发几句牢骚，然后往身上一件一件地加衣服。昨天我才买了一副手套。我在想是否还需要一条围巾，我可以用围巾围住脖子，甚至把半边脸都围起来。
下午的时候空气仍然很冷，但是阳光很明媚。我坐在屋子里，两只鸟儿闯进我的视野。它们落在阳台上，一只鸟儿蹦蹦跳跳，另一只站在原地，脑袋一帧一帧地摆动。我打算和这两个贼头贼脑的家伙打声招呼，可是它们吓得飞走了。我踮起脚尖看见外面摇动的树叶闪着亮光，仿佛波光鳞鳞的水面。我穿好衣服，决定出去溜达一圈。
鸟儿为什么不飞去温暖的南方？也许对于它们来说，这里就是南方了。它们准是从这里以北的地方来的。这里是长江以南，说起来算不上冷。长江以北的很多地方都已经是大雪纷飞，再往北则是滴水成冰。西伯利亚的冷空气每年冬天都流窜到这里。然而即使在西伯利亚的寒冷地带也有人居住。在俄罗斯的西伯利亚东部、北纬约67度的地方，有一个叫做日甘斯克的小村庄。这个村庄位于北极圈内，冬天的时候，那里的温度大概要降到零下60度。在那里呵出的气会马上被冻起来，掉到地上变成白色粉末。假如某天我遇见了一个日甘斯克的村民，我跟他说我们这儿真冷呀，他一定会气得打我一顿。
我从睡梦中被一阵鞭炮声吵醒。恍惚间我以为自己是在小时候，快到年了，我变得异常兴奋。家乡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这边冷？我想起很多年前的一场大雪，我们堆雪人，打雪仗，站在一块破木板上滑雪，摔倒在雪地上哈哈大笑。等回过神来，我喃喃自语：快过年了。
打一个电话回家，家里依然是老样子。我也仍旧是老样子，没什么起色。春节临近，所有人都在问一句话：你今年过年回家不？过年回家是件庸俗而神圣的事情。这种近乎变态的大规模迁徙每年都在上演。过年回家有意义么？值得么？有朋友说：我死也要回家，跟老板打一架也要回去过年。我记得去年年底的时候，从长沙开往桂林的火车上挤得水泄不通，一张张沧桑而疲倦的面孔，他们的内心是安宁的，因为他们在回家的路上。
冬天来临，鸟儿飞往南方，松鼠收集坚果，刺猬蜷在穴中，狗熊窝在树洞里，蜗牛用黏液把壳密封起来。天空变得阴沉，远处山峦灰蒙蒙一片。大街上冷冷清清，窗外北风呼啸，大雪纷飞，屋子里的炉火红得正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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