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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楼与我



    在我家居住的房子左边上有一小间高出房子的阁楼,阁楼是附着房子的墙建起来的,下面是悬空的,很有种凌空孤独在味道。要上阁楼需爬26级木做的楼梯,记得小时候每次爬上爬下都会数着一级、两级、三级……二十六级”不厌其烦。走完26级楼梯,上面有一个小小的阳台,周围围着木栏杆。站在阁楼的阳台上可以看到村子西边和南边很远的地方,西边是一条通往外面的大道和一大片庄稼,南边可以看到郁江从子边上悠悠走过,清澈的江水生生不息地缓缓地向东流去,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阁楼上的房门总是长年锁着,那把大锁早已锈迹斑斑。我每次好奇起来问父母为什么阁楼上的门总锁着,总会惹来他们的斥责。这更加引了我的好奇心,我无数次透过门缝往里看,可是看到的仅是一片漆黑。阁楼的窗开在西面,离阳台有一段不远的距离,我曾试着想从栏杆上爬过去,差点摔成肉泥,也就不敢再轻举妄动。我也曾想撬开那把大锁进去看个究竟,终敌不过父母责骂的目光所带来的恐惧。多次的尝试依然未能能探出阁楼里的秘密,隐约听说与我的一个亲人有关。多次失败后,我的好奇心渐渐淡了下去。然而总是喜欢到阁楼的阳台上去,搬一张凉床到阳台上去,傍晚没事的时候爬到上面看着远方的庄稼,看红霞零碎的江面,和江面上驶过的大大小小的船只,太阳染红了满天的云彩,透着金边更显神圣美丽。暮色下,三三两两的村民陆陆续续从地里回来,一手牵着牛叱呵着,一手扛着锄头匆匆往家里赶,身上披着一层淡淡的金光。回忆起儿时的阁楼,总能想起华兹华斯的诗句:“儿童乃成人之父”。诗的意思是儿童比成人更加接近自然,在自然面前,儿童远比成人要纯洁。我庆幸自己能有这样的一间小阁楼,是它让我能如此亲近自然,在纷繁复杂的成人世界里保有一份儿童的纯真。
    夏日,风轻轻吹过阁楼的上空,白云幽幽地路过阁楼时向我微微一笑,然后在风的护送下恋恋不舍地飘向远方。中学的我常常一个人捧着书跑到阁楼上去看,我在这里自成一世界,独自感受着生命里的宁静、安逸。在这个时候最享受的是静静地去读读散文,读诗是不合适的,诗歌让人想得遥远,思维的跳跃,感情的激昂起伏破坏了这宁静的空气;小说需太多时间去才能读完,则显得浪费这美好的时光。只有散文才配得起这宁静世界里的空气,让人的心情和想象都随着这份宁静漫延开去,却不遥远,紧紧包围着自己。曾反复读丽尼的《鹰之歌》。那只年轻的鹰长着雄健有力的翅膀,翱翔在万里晴空,自由、惬意。我时时想象那鹰常常飞过的天空和时空,想象它常常落下的那座荒园。那只年轻的鹰有一天夜里出去了就再也没有回来,被发现的时候已死在一座荒废的公园里,身上赫然多出的六个枪口触目惊心。我曾想像那个年代的天空中飞过的所有年轻的鹰,想像一只只年轻的鹰在一声声枪响之后直直下落的样子,自由之路上总洒着鲜红的血液!我常常渴望也能有这样一只长着雄健翅膀的鹰在阁楼的上空飞过,翱翔盘旋在我的头顶,鸣叫出嘹唳尖锐的声音。然而经过的总是一些低空飞行的麻雀,偶有孤雁在高空飞过,却飞得缓慢软绵,洒下几声哀鸣。我最终没能看见鹰的身影掠过阁楼上空,没能看见雄壮有力地扇动着的翅膀,也没有能听到那嘹唳尖锐的鸣叫。
    最终还是从父母那里知道了阁楼里的秘密,秘密与我爷爷有关。那也是我爷爷所喜爱的阁楼,曾经是我爷爷的小书房。也是他生命绚烂的地方,也是他生命结束的地方,灵魂的所在。在那动荡的年代,他不堪忍受精神上的折磨,不忍看到现实的悲惨,就在阁楼上自己结束了生命。结束,只为一种无声的反抗,这无声铿铿锵锵铿铿锵锵地响在许多人的心中。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奶奶每次看到我在阁楼上看书时,总会在下面专注喜悦地看着我的眼神,明白了她为什么不肯上阁楼来的原因。当时爷爷不负责任的一去,给她的打击是多么重大。我想她当时会心里会哭着说;“这既然已成现实,我只有一个人去面对,不管怎么样,我都得把自己的四个孩子养大成人。”这阁楼是奶奶思念的地方,也是她不愿意面对的地方,那会勾起她深埋已久的悲伤。父亲说奶奶没有怪过爷爷的不负责任,她说:“他太苦了熬不住,让他走了也好。”我想在那个年代人们所承受的精神痛苦,中国的妇女要比自己的男人更加沉重,更加剧烈。很多个夜晚,当我在阁楼上仰望星空,看着繁星点点,总会想起一些美好的事,美好的人。人是应该而且必需要追求美好事物的,然而在这过程中总有许多曲折,坎坷的路要走,也有生命之危。可是当一个人没有死在敌人的枪下,却死在了自己人的唾沫里的时候,我无言以对。
    在这秋风乍起的季节,阁楼的上空必定高远爽朗,我看到一群大雁排成了个大大的“人”字,然而我所渴望的鹰呢?它从我的梦飞入了谁的世界里?
    
    
     2003年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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