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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屋
  戴荣里
  (2006年9月24日星期日6:06———7:36计1419字)
  流井的石头多,房子自然都是石头盖的,全村都是石头院墙和石头房子,冬天,响彻在流井田野上空的都是锤敲石头的声音,那时您在一个新开的石塘里寂寞敲打,石塘周围的石头是您的孩子,越聚越多,我一直怀疑,干硬的煎饼怎么会让您拥有那么大力气,您嗨出石头的那一刻,我看呆了;山坡柿树上的鸟儿惊叫一声走了。三年的时间,石屋就盖起来了,那石屋时常跑到我的梦境里来,而您却在那石屋里喝酒了。
  认得您大概在我六岁的时候,我开始喊你“舅舅”,你笑了,在遥远的大西南铁路线上没有人会喊你舅舅;你让铁匠打了錾子,说要在休假的时候起石头盖屋,说要给儿子娶媳妇,儿子小,不知道领情,问您他敢不敢把錾子打您的脑袋,还没等您回答,錾子已经砸在了您的头顶,顿时血流如注,这大概是您的儿子给您留下的最深刻的纪念。很多年后,儿子长大了,看到您头顶那伤疤,儿子就羞涩不语。您和他一生待在一起的时间不过两年,互相的默契却竟如密友一般。
  您喜欢喝酒,在自己盖的石屋里喝酒。石屋的所有石头都带有您的体温,这个村子不会有任何一家的房子是这样盖起来的。您经常在石屋里喝醉,说您在东北刚入铁路工作的时候,被人错当作贼,而最后那贼在一年以后找到了,您只瞪了他一眼;你喝得再醉,总会把“望人家好,自己才能好”的话挂在嘴边。儿子一直不能明白,没有文化的您说出的话为什么会影响他的一生;儿子还不能明白的是退休在家的您为什么给乡亲们干活总是那么不惜力气,末了还不在人家吃饭。记得一次没有让您玩儿子的弹弓,您生气了,那一刻,您站在石屋后面,阳光穿过来,儿子看您就是孩子,儿子把弹弓给您,您孩子一样地笑了。儿子在满是荒草的院子,看石屋和石屋后面的杨树、荒草一样老了;您栽的石榴挂满了火红的果实,而那个和儿子争弹弓的您却不在了,大树开始落叶。
  这个石屋被好多人觊觎着,儿子一直不吐口出卖或者转让,儿子想让石屋在岁月里老去,在儿子的暮年,回家看看石屋,回想每块石头怎样在您的呼唤里从石塘里出来。儿子想成为石屋里的石头,多想让您抱一抱啊,然而您没有,儿子没有回忆过您抱过他。您在铁路上抱了大半辈子石头,然后儿子顶替了您到铁路,然后您再回到山乡流井抱石头。石头们孩子一样堆积在那里时,白发占据了您的头颅,我看到夕阳照在房子上的灿烂景象。
  一个热血黄昏,为乡亲们拉煤的您突发心脏病而死,您在路上被人短了道,您的一生总和各种贼打交道。大概您受了惊吓,您躺在西山脚下的石屋子的里面,感受乡亲们帮助石砌墓屋的温暖,您永远地睡去了。我在您住的石屋外面喊您爹爹,却再也看不到您的笑脸;自此,我心里只有默念父亲。
  石屋一天天老去,弟弟妹妹长大了,纷纷成为城市里的庄稼。只有石屋在故乡守望您的灵魂,每年您的祭日,我要在异乡为您烧纸,纸烟里就会幻化出石屋来,您在石屋里喝酒。今秋,儿子多想做几个小菜,爷俩在旧桌前把盏,听您讲您的朴素宽容的故事。而去看石屋的机会却因了求生的繁忙而变少了。
  您给孩子留下了石屋,而我给您的孙女估计什么不会留下;您的孙女已经长大,我告诉她石屋的一切,而您孙女似懂非懂;可我知道,她不会拿錾子打我的头顶了——现代孩子习惯了骄宠,失却了勇气和自然本真的东西,女儿已经不是城市的庄稼了;万千和女儿一样成长的孩子,乡下的石屋在她们眼里不过是普通的石屋罢了。这样想的时候,我开始惴惴不安,为石屋,为父亲。
  我于是决定,在金色秋天的一个黄昏,携妇挈女回一趟老家,看看默无声息的石屋,给她们讲述石屋的一切,这或许是这个秋天我最应该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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