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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蓝墨水的上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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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墨水的上游是什么?蓝墨水的上游是汨罗江!这是余光中先生的名句。
  
   春寒料峭,这个没有阳光的上午,我的目光穿越在绪风之上,去寻觅从没有谋面的那条江。在我的视线之内,没有红绿鲜活,没有富丽堂皇,仅有一页简单的地图。在我的视线之内,就在我的故乡之南,就是因了那发黄纸页构筑的宫殿里褐色门楣上一个人的名字,一条细细密密的蓝线划过去,矗立起岁月不湮的恢宏与伟岸。于中国文人而言,它是一脉永远难以割舍的灵血缘,始终在滋养着思想,哺育灵性,给生命以抚慰和温暖。
  
   就在这一条细细密密的蓝线旁,曾经行走过一个伟大的灵魂。
  公元前278年,诗人屈原形容枯槁,愁容满面,荡一叶扁舟,在汨罗江上穿行。宽敞的水面 ,粼粼波光闪烁如初的晨曦,周围一片寂静。从遥远的深处,目不能及的远处,传来滞重而又节拍分明的脚步声,声声重重地打在诗人的心上。那是他数年间曾经徒步经历的艰难跋涉路程。舟楫所过之处,苇荡丛生,群鸥展翅,浩荡辽远的湖天,在上下求索的诗人面前展现一派苍茫。黑白交替之际,怎不令诗人涕泪涟涟百感交集?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诗人为实现理想而做的艰苦斗争,惊天动地、崩山摧峦。忘了是谁曾经说过这样的话:世界上最美丽的花往往开在无人知晓不引人注目的地方,最险峻的山岭往往坐落在最荒芜的莽原,最清澈的泉水往往流淌在最深邃的密林中,最简洁的真理也往往掌握在最孤独的人的手中。“余幼好此奇服兮,年既老而不衰。”屈原在司马迁看来也过于执着,他在《屈原列传》中借渔父之口开导过屈原:“夫圣人者,不凝滞于物方能与世推移。”为了追求理想的云中仙子、琼佩兰芷,他情愿牺牲自己的一切,在漫长的人生道路上辛苦、操劳直至呕心沥血……“吾令凤鸟飞腾兮,继之以日夜。飘风屯其离兮,帅云霓而来御……”皎洁的月光,如镜的湖水,水天之间,斑斓云霓,簇拥着凤鸟飘飘飞度的身影,人生应有这春花烂漫、博大壮观的景象,人生应是这般优美迷人。
  
   可是,日夜渴求着壮丽人生的屈原,在现实中过的又是一种怎样的生活啊!司马太史公说屈原“博闻强志,明于治乱,明于辞令”,可见屈原是个“旷世奇才”。“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正因如此,上官大夫“心害其能”而使怀王“怒而疏屈平”,这是他第一次被流放。古人云:“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在今天的人们看来,他没有必要抱着怀王这根“木头”,这是一根枯木。然而,他做不到。“直如弦,死道边;曲如钩,反封侯。”历史上多幕同样的悲剧沉重得让人扼腕叹息。怀王因未听屈原忠告而信令尹子兰之言,轻入虎狼之国,以致客死异乡。屈原如实揭露,激怒子兰,使人“短屈原于顷襄王,顷襄王怒而迁之”。这一次的流放使屈原“冀幸君之一悟,俗之一改”的幻想彻底破灭。他已经明白,尽管自己在长期流放生活中忧国忧君之心屡遭煎熬,纵有无限美景萦绕在脑际,也不过是一阵魂悸魄动便惊醒的南柯一梦,自己可爱的国家终将被消灭。“哀莫大于心死”,他不愿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之温蠖”,于是便有了中国文学史最初的一笔黑暗。
  
   公元前278年农历五月初五,饱尝无止煎迫、憾恨交迭滋味的诗人怀沙自沉于汨罗江。从此,一个日子成为中华民族的文化祭日。一个节日,是直面一个人真实伟大人格的丰碑,也使一个人成为真实历史的永久祭品。“屈平词赋悬日月,楚王台榭空山丘。”悠悠二千二百余年的岁月从江南这条普通的江河上流尽,大地上曾是真实生活过的一代代人,就这样化为逝水,如同虚空,只有伟大的诗篇那生生不已的生命和精神不朽。 一条细细密密的蓝线,像书页深处浮动的暗香,即使不触,也已觉色香盈袖了。看这一条细细密密的蓝线,想那奔腾的江水一样有生命力的诗篇,成为我们永远珍贵的精神收藏,构成人类行走的拐杖。即使是多年后的今天,有谁不因这奇瑰壮丽的诗章而在心中唤起对人生的无边遐想,迸发出开拓人生征程的无限激情?是它们,拓宽了人们对一个遥远背影的怀想。不朽的灵魂是中国文化中最动人的章节,甚至可以说是中国文化的根。把灵魂皈依在心里,一代代文人就是这样在灵魂的背负下,把生命深处的痛与乐一笔一笔刻在纸上,在澎湃汹涌抑或平静如水的痛楚中,让梦想之花点点绽放,一点一滴渗入我们的文化、渗入我们的生命里,写就中国人精神家园中最为诗意动人的部分。
  
   而今,当一些人伪善地利用理想伪装成面具,躲避崇高“管他春夏与秋冬”时,真正的生命灵魂还能自在地舞蹈吗?当生命的灵魂只是成了华丽的衣服让某些人招摇过市时,我便想,连商品也有假冒伪劣之分,何况诗歌呢?每每看到那些心胸狭隘、神经萎缩、思想龌龊的人说些疯话写些呓语,排列那些分行的方块字时,我便有一种莫名的悲哀。不只是为诗歌悲哀,而是不知这般泛滥的矫情又污染多少原本可以真实的心灵?云卷云舒,波起浪落,尽管有时世事白云苍狗般变幻得真令人若有所失,那份惋惜的心情,总让人才下眉头,又上心头。但我们真的不希望生命的灵魂如歌声里那匹北方的狼,在凄厉的北风中孤独地长啸。
  
  坐在绝唱之花里 坐在光荣的祭殿
  逝水 从我的身边汩汩流过
  碑刻的岁月 谁在召唤
  谁以摇橹的臂 唱响挽歌
  头枕光洁的清明 静看风中的家园
  
   这是一个不知名诗人的句子,很贴近我此刻的心情。我在这个有闲的日子趟过岁月的涟漪寻找诗人逝去的感怀和他身后的背影,只看见横溢的江水任意流淌,一片空明。“歌谣的声音是什么力量?放逐王冠和苦难的又是什么力量?”我站在一条细细密密的蓝线旁,聆听汨罗江上的过客和离骚风光,我的思绪久久沉浸在关于一个人的苍茫回忆里,不用明镜,就像甲骨文穿越茫茫的时光,那永远的方向,把我留在无法触觉的怀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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