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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习惯的记忆


习惯是日积月累的重复造出的,所谓“渐渐”是一个微妙的词。每一个新年初到时,总会发生一些顺手错误,比如把2007写成2006。季节像孤芳自赏的圆舞曲,不管你是否在场,它自管渐渐流逝。此直到你能够流利的写出年份与日期,记下自己的岁数,在邮件中熟练的回顾起往年的事情,平心静气。若这么想,时间是温和的:电影的蒙太奇予人视觉冲击力,而时序轮转的四季不漏过细枝末节。有一只手朝果汁里撒盐——这个过只要慢一些,你便难以觉察。
  还是孩子时,读到的许多科幻画册中,故事会指定一个虚构的年份。聪明的作者会另选一个历史纪元,朴实一些的会选一个距我们近些的年份。乔治·奥威尔的《1984》和王小波的《2015》明目张胆,而我能清晰回忆起的故事是某个关于恐龙与外星人的连环画中,背景是2001年……孩子时身高还不及院里的月季,全然不知道多远之后是2001,只利用着积木、蜡笔和画纸,造出布满计算机、飞行工具和机器人的未来城市。2007年到来的时候,旧箱子中寻出了储币盒与画册,看到2001时,想到的是那年约过的女孩儿、去过的图书馆。有些事情似乎应验了,有些似乎没有。彼时想象2007时,似乎遥不可及。这是时序的历程:我们生活在曾经科幻小说虚构的未来时代,而且——或多或少的——应验着一些幻想,并把另一些东西抛诸脑后。
  电影和小说充满了巧合,大多数巧合都发生在相当短暂的时间中——结果就是,我们能够看到许多男女主角在故事结束时依然年轻。一句经常用以叹惋的话儿是,“短短几年经历了他人一辈子的事。”大悲大喜和冲突是这样酝酿的,就像高中化学课时将五彩缤纷的药品同时灌进一个量杯里时,能够看见的波澜起伏一样。然而,对于绝大多数与传奇无缘的人来说,巧合和戏剧性情节存在着,分布在漫长的生活之中。时间如温水,慢慢将世界煮熟。偶尔出现的故事不是烈酒而是糖果,用以安慰嫌生活平淡的人们供他们缓慢品味。糖果纸用以回忆,寓目之时,颊齿间像被阳光映照一样映现彩色——大多数人无不如此。
  
  你会在完全不感到触目惊心的情况下,接受一些过程。从开始为喜爱的人挑选略带暧昧却又不致暴露心意的礼物,到一个又一个的约会新旧对象;从被父母领着走过街衢与林荫道,到孤身一人走过许多城市的街,听见那里的歌谣。这时记忆会展现出它们——也许是唯一的——用途。某一本书或者某一句话,你会发现自己走在自己曾经想象不到的年份和地域,做着自己想象不到的事。此端与彼端之间连接着悠长的时间,像排列整齐的照片,或者繁冗电影的闪回片段。你经历了一切,而且找不到快进键:这使你不至于像一个豁然醒来,发觉自己独处异境的做梦者。
  5月的午后,我在故纸堆中翻到了他人当年寄来的卡片。将这一纸字句递给当初的寄发者时,对面红晕满脸。这像是俗套电影中的平淡伏笔,只不过往昔故事的主角并不了解最后的结局,不知道多年以后这些细节会成为甜美故事的插曲。我带她回去出生的城市,隔着车窗指点着事关过去的一切。桥梁,球场,花园,商店,街道。我解释着某些面目全非的地域曾经的样貌,讲述着关于过去世界的记忆。有时可以通过一句彼此都知道的歌词或者电影对白来联系起记忆,但更多的时候,过去丢在了过去,陈述不清。解释的过程令记忆复活,但悠长的“渐渐”变更的过程,又让记忆模糊。每一年的风景都与前一年似乎无甚变化,但年深岁久,便全然不可辩识了。
  
  陪着父母在街上走时,能够看到一些过去熟悉的店房。父母依然道出他们喜爱的菜名,并且用不变的动作掏出硬币。我偶尔会惊讶,惊于自己完全没有留意到他们身材和发色的变化。我依然在盼望着自己某一天能够完全回忆起过去——某个拐角处的白色小狗,某条街上停靠的自行车,某一枚硬币的年份,然而我知道这一切是徒劳。如果把生活的任何一个片段隔下来作为结局,那么开始与结局之间隔着漫长而琐碎的片段,但那并不是结局。一切只会平静温和的“渐渐”变化,而你只能“渐渐”习惯这一切。你所想象成未来的年份一定会到来,而你选定的“结尾”,会成为你记忆中,自寻烦恼的一段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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