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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当我们穷得只剩下爱情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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拨下那个号码,一直响,最后无人接听。我心里还是害怕极了,就像在月黑风高的夜里,去推开一扇结满蛛丝的旧木门,你想像不出门开的瞬间,是不是有腐朽的气息或者刀光剑影扑面而来。一次不通,本想放弃,不自觉却按了重拨。
  电话通了,我屏住呼吸,听见一个慵懒的女声传过来:喂,你好,你哪位?我更加手足无措起来,犹豫着,很小声地问,你是妍吗?对方似乎很意外,说妍?你是谁?只小可会这么叫我。我说,嗯,没错,我就是黎小可的朋友,我叫柴念念。
  我一直后悔在这个早晨,冲动着打了这个电话。其实这么长时间了,我有很多次都想打,但都说服自己放弃了。妍就是杨妍,也就是以前资助小可上学的那位ersonName w:st="on" ProductID="杨来志">杨来志ersonName>老师家的女儿。我问她在哪,她说她在广州。几乎是脱口而出,我说,我们可以见面吗?

 还差半个小时下班,我对跟我一起做内刊的女孩说,走的时候记得帮我打卡。女孩姓周,叫周静,也是湖南人,小小巧巧,挺乖顺的模样。跟她在一起,我常常就能想起乡下,门前的柴垛,屋顶的炊烟,和秋日的傍晚从瓦房侧门探头出来的邻家姑娘。
  偶尔我们会有私人的交流,每次我都不自觉地跟她说起夏沫,觉得她们就像两姐妹,身上有许多相近的东西。不过在我辞职前不久,她调到别的部门去了,据说是给公司一位副总做了情人。这在当时让我特别的悲愤,不是说她这种选择关了我什么事,而是后悔曾经那么理所当然地把她和夏沫一同摆上圣坛。以至于我总在后悔离开得太晚,知道得太多。
  我们对人或事不光彩的背后充满好奇,却又在知晓真相后责怪揭开面纱的那只手。就像我终究还是打了杨妍的电话,并跟她约定了见面。记得在我重又回到长沙后,小可跟我说过一句话。他说其实不是世界不够美好,而是我们对美好的守护不够固执、不够坚定。其实后来小可一直都没有责怪我去找杨妍的意思。
  杨妍在白云区那边,赶过去,天就黑了。我下了车,站在站牌底下,茫然四顾的片刻,便觉眼前晃荡的每个人都形迹可疑。低垂的夜幕有种我所不熟悉的萧瑟,像一个人揣着口袋里最后一把粮食,走最后一段凶险未卜的路,每一步都不确定。
  给杨妍打电话,告诉她我到了。她竟然半响没反应过来,说你是谁?我来不及失望,倒是挺着急地说,我是柴念念,黎小可的朋友,我们早上通过电话。她长长地哦了一声才说,你现在过来了是吧?接着又问了我的具体位置,再就是告诉我车站对面有家湘菜馆,过马路往左走大概50米就能看见了。她说她就在那等我,我到门口再给她电话。
  过马路的时候,格外的小心翼翼,因为我控制不住去想,即将见到的是怎样一个女人。是高贵典雅,还是庸俗邋遢?有没有一张我最想见到的脸庞,会微笑,容易亲近的那种。刚过到马路那头,便有雨点噼哩叭啦地落下来。很多人迅速打起了伞。不明白他们怎么都带了伞,难道这场雨来得并不突然,也或者,我出门忘了天气?
  雨是上帝为青春准备的心情。这句话,也是小可曾经说过的。

如果不是一场突如其来的雨让我跑过那段路之后变得狼狈,或许在见到杨妍的时候我更加抵挡不住那种所有想像瞬间就被击得粉碎的难堪。像一个故事,我猜了一百种结局,都离题万里。
  我站在那家湘菜馆门口打杨妍的手机,才说了句我到了,就看见对面站着的一个女人向我招手。她穿深色的牛仔裤,白色的长袖衬衣,头发闲散着,跟记忆里顾忆罗的差不多长短。确定她是在我招手,知道她应该就是我大老远跑来要见的杨妍,但当时我愣住了,双脚像吃紧了地面,怎么挪都挪不动。
  然后,她笑着走了过来。那笑是我所喜欢的,像我来之前想像的一样,干净,明媚,像刚刚被收割后的秋天,有种喜人的清新,似乎可以穿透最古老的民谣。她说,你就是小可的朋友,柴念念?我点头,说是的,你是……
  说话的时候,我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她刚才朝我扬起的那只手,是左手,也确信自己是没看错的。她的左手被截掉了,只有空空荡荡的衣袖。她刚刚朝我扬起的,也是空空荡荡的衣袖,像一块窄小的白色旗帜,在空中起伏,可以被风吹动。
  我不是因为她少了只手而感觉害怕,只是面对太意外的事实,无法在心里找出短暂的平静。我似乎不敢去认她,依然嗫嚅着说,你是?她微微收起脸上的笑容说,我叫杨妍,我没认错人吧?有些怯怯地,我抬头看她,彼此的目光,撞了个满怀。她的眼神是特别有力量的那种,似乎容得不别人犹豫、迟疑。
  跟她在湘菜馆里找了张靠墙的小方桌坐下,这个时候,我才看清她的脸,很白皙,也很精神,称得上漂亮,鼻梁两旁略略地有些雀斑。猜年纪,我想她应该比我和小可大,但不会大很多。我像是故意,喝了口茶,然后说,我跟小可是同年的,他是我最好的兄弟。她轻描淡写,说是吗?这样真好,我比你们大两岁不到。
  接下来是两个人欲言又止的尴尬。我急于想知道太多,却不知从何问起,而她,或许也不确定自己要对我说些什么。点好菜,刚把菜单放下,她叹了口气说,小可上大学后,我就再没见过他了,算算,该有很多年了吧!小可他喜欢笑,你有没有觉得他笑起来特别的好看?
  她把脸转向我,像要征得一种认同。我却突然无措起来,好一会才缓过神,急急说,是的,他笑起来很好看。心里漫过深水般的悲凉,想到两个人之间那些不相见的岁月,在各自身上流走,像两株倔强的小草,长在互不相知的角落,猜想彼此的生活,那种入心的想念,不是一场雨便能冲洗干净的。

杨妍是杨来志家惟一的孩子,小的时候,懂事,好学,人见人爱。自从小可成了他们家的一员,两个孩子便有了生命里最可留恋的青葱岁月。那时候小可叫她妍姐,叫得很亲。而她也喜欢摸摸个子还比自己低的小可的头,表情夸张地开着玩笑,说小可,再加把油,就能长得比姐姐高了。
  小可跟杨妍说起自己的童年,杨妍当时最大的愿望,就是帮小可找回母亲。她跟小可一起,回到那个小村庄,不回小可继父的家,两个人偷偷跑到对面的那座山的山头,用小刀在树上刻了“妈妈”二字,然后小可再爬上树,把杨妍做的一个小铃铛挂在发了新芽的枝桠上。
  杨妍告诉小可说,有风的时候,小铃铛响起,母亲就总有一天会回来。小可是信以为真的,是年少的天真,也是心底生息不灭的守候。那会他们都还上初中,少不更事,单纯如漫山遍野的风,拂过叶间便绿得可爱。他们坐在树底,喝着带上山来的水,说不着边际的梦想。杨妍还给小可唱歌,唱的是在那时都稍稍显得有些落伍的《一剪梅》。
  初中毕业后,杨妍上的是中专,师范学校。为了帮小可找母亲,她交了全国各地许多的笔友,四处打听。在当时,交笔友特时兴,没网络,电话也不方便,就是乐此不疲地写信。当然,她也给小可写信,而且写得最勤。等到小可考上大学,她已参加工作一年,就在当地的一所小学教书。
  长大了的小可还是那样内向,害羞,但单独跟杨妍在一起,他却通常愿意说很多话。接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杨妍一家带小可去县城吃饭,小可喝了酒,上洗手间偷偷哭了。这些,事后他都会跟杨妍说起,告诉她,自己想母亲,是那种万劫不复的记挂,烙在心头,生生裂出口子来。
  小可去上学,杨妍便不顾家人的反对,辞职到了广东。她想,各地在广东打工的人都有,说不定不经意就能碰到意外。对于杨妍的决定,父亲气急败坏,而当她说是为了替小可去找母亲后,父亲更是暴跳如雷……

大概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曾把小可当作自己的亲生儿子对待的杨来志,对小可有了怪罪,并把杨妍此后的种种噩运都归结到了小可头上。我记得上次小可以岳阳被人打伤,我过去在他房里住了一夜,看到了杨妍父亲写给他的一封信。只是我不明白,作为知书达理的长辈,是不应该仅仅因为这些就跟一个自己曾要那么疼爱的孩子决裂的。
  吃完饭后,我和杨妍还在餐馆里坐了许久,直到打烊。她跟我说起了很多以前与小可的事,快乐的,不快乐的,林林总总,像记忆深处最牢不可破的栅栏,不是时光随意就能逾越的。它们可以生根,也可以发芽,但已经不会长大,始终保持最初的模样,像每年早春最嫩绿的叶子,沾满雨水,认真而执著地青翠。
  我很想问问她,小可是不是喜欢她,或者,她是不是喜欢小可。只是,我怎么可以把话说出口。出门的时候,我假装好奇,明知故问,说小可现在还叫你妍姐?
  她没看我,继续往外走,说:不了,他上大学后,有次给我打电话,叫我妍姐,我说小可现在都长大了,不用叫妍姐了。他讷闷着问我,说那该叫什么呢?我说叫妍就可以了,这样叫也很亲的,是不是?后来,他就一直这么叫我了。
  说完,她才转头对我笑了笑,似乎意味深长。你猜不到她需要表达什么,是欣喜,还是忧伤?我们沿街走,夜里的风从街对面吹过来,吹动她左边的衣袖,空空荡荡的,像一段被彻底忘记的青春,连疼痛都最后结疤。

她或许注意到了我的好奇,用征询的语气对我说,你不要告诉小可我的手好不好?我一直都没告诉他的。我点头,却不知道接来该说什么,所有的语言仿佛都被囚禁了起来。我不能问她手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像找不到最好的借口来确定她是不是心底对小可有爱。
  送她回家,转过一座立交桥,是一条很宽敞的大街,有三三两两的行人,走在我们前面,不时传来说话声和欢笑声。在一个通往小巷的路口,杨妍停住,不让我再送,说她自己回去,然后告诉我该坐什么车。看着她的背影从小巷里消失,就像看到一段秘密,在欲说还休之后,被放色淹埋、吞噬。
  上车刚找到位置坐下,杨妍打电话过来,说你是小可最好的朋友,我想我还是应该告诉你,小可的母亲其实早已经死了,两年前我就知道了,但你别跟小可说,只是如果他以后再要去找,你想办法劝劝他。
  车突然猛烈地晃动了一下,拐进一条两旁长满大树的街道,车窗上布满诡秘的影子,斑斑驳驳树叶的影子,像松开手,所有的希望散落一地。
  我想起了还在长沙的时候,小可对我说,他总有一天要把母亲找到,他要让母亲牵着手,走很长的路,说很多的话,如果累了,就让母亲抱抱自己,像小时候那样。
  我还记得小可去岳阳上班后,有次夏沫感冒了,一咳嗽就用手捂住嘴巴,满脸的强忍。夏沫说,她跟小可在一起就习惯这样了,她说她不能让小可听见咳嗽声,特别是在夜里,那样小可会想起母亲,会难过,会转过身去,抹掉眼泪。

大约两个月后,我离开了广州。像来的时候一样,一个人,没有同行,也没有送别。最简单的行李,背在身上,却怎么也遮不住落寞的背影。像激战过后惟一剩下的士兵,艰难的脚步,走过不成样的生命荒旅,双目茫然,一句话也不说,没人看见他七零八落的悲伤。那种悲伤是孤独的,就像一件单独晾在阴天阳台上的衣裳,空空荡荡,有风的时候偶尔摇摆,却是再也找不着其他搭配和陪伴的。
  孤独就是一个人,关掉所有的灯光,在黑暗里尽情舞蹈,尽情投入,最后强装微笑地回头,才发现台下空空如也。那个瞬间,戏子该是落泪的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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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地铁站出来,再绕过行色匆匆的人群,排队进候车厅,终究没忍住不回头。我看见很多人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赶过来,或者一点点走远,交错的时候,彼此绕开。他们谁也不认识谁,就像谁也不认识我一样。我紧了紧帆布包的背带,突然就想,此刻,若有个人,可以让我叫得出名字,那该多好。
  冥冥中,视线褪尽色彩。对广州的最后一眼,瞬间黑白,像儿时看过的露天电影,荧幕挂在树与树之间,情节结束时,无知无畏的夜鸟仓皇闯过。
  陈于在我辞职的前几天回来的,我在同学录上看到的消息。她没有特别地提起我,她只是跟大家打招呼。突然决定离开,是不是依然与她有关,连自己,都不明白。其实就算她回来了,两个人在同一个城市,互不相见,又有什么要紧。可感情这东西,容不得这样去自我辩解。一棵刺种在心底,人各天涯又如何?或许这般决然地离开,只是找个借口告诉自己还在乎许多。
  上车找到座位坐下,我把一瓶矿泉水和一包饼干从包里拿出来,摆在桌面上。是靠窗的位置,这让我在拉开白色帘子的时候,还可以看见人群渐散的站台,有人奔跑,有人挥手,有人深深吸过一口烟,把烟蒂扔在地上,用脚踩灭。那样一个动作,令人痛心,像生生地把最后的喘息掐熄。
  这个时候,陈于该是在忙碌,她身边已经有新的恋人了吗?如果有了,那个人,会不会跟曾经的我一样爱她?会不会认真地捧起她的脸,说宝宝,有两件事你千万要记得,记得我爱你,记得你答应过以后要给我生个小宝宝。
  每个人在自己的青春里,或许都会有一段刻骨的付出,终身不忘。对不复存在的爱情的告别,比掌心里每一道掌纹漫长,耗尽掉年轻时候的单纯与热烈,结束年轻时候的幻想与执着。可是等到坦然的时候,我们是不是已不觉地跟青春说过再见?

火车快开了,突然记起应该跟杨妍道个别的。那次之后,我跟杨妍没再见过面,但偶尔会有电话联系,都是我打给她,通常也说不上太长时间。有一次,听见电话那边有孩子的哭声,我便想,她大概已经成家了。想像不出她的家的样子,该有一个怎样的丈夫,孩子多大了,是不是已经可以舞着小手叫妈妈?
  在这些电话里,我依然没能知道更多,比如她的手是怎么回事,比如她跟小可是不是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又比如她父亲为什么那么痛恨小可。她甚至不肯说起,自己是怎么晓得小可的母亲已不在人世的,只是让我不能对小可说真相。但有一次,她主动跟我说到了夏沫。她说夏沫是最幸福的女孩子,因为可以和小可在一起。
  我习惯了叫她妍姐,她说我跟小可小时候叫得一样好听。不论跟她聊什么,她都能自然而然地绕到小可身上去。以至于我常常都在担心,小可的存在,是不是已经深入了她每一寸肌肤、每一段发梢。如果真这样,她现在的生活能有多少快乐可言?
  给她发短信说,妍姐,我要离开广州了,现在已经上火车。她问我是不是不喜欢广州,我说我想回长沙,离小可和夏沫近些,我想念他们了。然后她就打电话过来了,记忆里,这应该是她第一次给我打电话。
  大概是因了小可这层关系,我跟她,也有种很亲的感觉。我跟她说,妍姐,你在这边要保重自己。不是客套,是发自内心的诚恳和迫切。她说,我会的,简简单单地生活,挺适合我的。她说,你回去告诉小可,你见到我了,我很好,孩子也很好。我重重地嗯了一声,然后彼此说再见,便挂了电话。
  当火车驶出车站,速度越来越快,我想起杨妍最后说过的那句话,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于是心在片刻之间悬得老高。她说孩子也很好,难道,这个孩子跟小可有关?可是她明明告诉过我,自从小可去上大学,他们便没再见过。猜测里,突然就多了旧梦的色泽,黄昏的少年,和落暮后的相依,最初的驿动该是美好,因为也迅速想到了无辜的夏沫,却也觉得不堪。
  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看见小可和夏沫像我最开始认识他们那样,用最大的力气相爱,我都在试图努力去忘掉这些,忘掉自己所听到的,也忘掉自己捕风捉影的想像。而在我告诉小可我去见过杨妍后,他也是一脸的沉静。
  只是当有一天,杨妍手机停机,再也没办法联系到她,小可用一种从未有过的语气跟我说,火柴,你还记得妍吗?她手机不通了,我再也找不到她了!我记得他的声音,像一口井慢慢干枯时最后一捧水嘎然而止时的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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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瞬便快两年,原来那么固执地以为长沙才是能找到家的感觉的城市,再回到这里,站在午夜依然灯火通明的车站广场,却突然觉得自己,似乎也只是过客。给顾忆罗打电话,她大概已经睡着了,许久不接。
  我上了辆的士,司机问我到哪,我说你沿车站路往树木岭方向走就好了。这么久,夏沫应该不住在那里了,即便还在,我大概也没有勇气这么仓促地提起手去敲那扇门。隐隐就选择了这个方向,说不出太多的原由。不知道自己过去能做什么,或许只是站在楼底看一眼,然后不打扰任何人地离开。甚至,这种想念都脆弱不堪。
  车刚转过立交桥,手机响了,是顾忆罗打过来的。接通,她问,哪位?刚才谁打我电话?我说,顾忆罗吗?我是柴念念,还记得我吗?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低,有种物是人非的刻意和小心翼翼。结果她把我训了一顿,说我一走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一点意思也没有。
  我告诉她,我回长沙了,刚下火车。她马上说要过来接我,她说她刚处理完公司的一些事情,晚饭都没顾得上吃。我这才知道,她也早已不在原来的单位上班,而是从她老爸那磨蹭了笔资金过来,跟人合伙开了家装饰公司。
  的士掉了头,穿过那些我曾经熟悉的大街和小巷,到了顾忆罗公司的楼下。见面后,她第一句话就是,柴念念你留那么长的头发干什么?装酷是不是?我憨憨地笑,不好意思似的,抓了抓头。以前,我从来都是短发的,但在广州的最后几个月,似乎再没心思去关心自己的样子,有时胡子长得老长都不记得刮。不知道是在向自己证明一种苍老还是一种年轻。
  顾忆罗也变了不少,开朗了,爱笑了,显得比以前精干许多。头发倒是跟从前一样,差不多的长度,也不扎起,就那么随意地披着。我们坐在路边的小摊吃夜宵,她说她蛮喜欢这种感觉,不做作,不刻意。历久弥香的幸福,都在街井,不在高处。应该是同一个道理。
  她问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到广州后就谁也不联系?她其实是找过我的,常常问小可和夏沫有没有我的消息,后来听夏沫说我有个叫陈于的女朋友在广州,便认为我是掉蜜罐里乐不思蜀了。干了杯啤酒,清新的味道凉到心底。她问两个人感情现在怎么样了,我沉默,自己给自己倒酒,她大概就明白了结果,不再多嘴。

话题最后还是离不开小可和夏沫。听顾忆罗讲,小可在岳阳那边干得挺不错,做了主管,涨了工资,学会了穿衣装打领带,每天把皮鞋擦得锃亮。他上个月还回过长沙,带着夏沫请顾忆罗吃了餐饭,在芙蓉南路那边吃的家常菜。我很想问问夏沫,问她夏沫呢,夏沫有没有变?但话到嘴边又自己回避了。
  
  躺在宾馆的床上,关了灯,开了电视,怎么也睡不着。房间是顾忆罗替我开的,她还说,要是我愿意,可以赶紧去她公司帮忙。其实,虽然已经回来了,却连自己都不清楚,我是不是真的还可以留下,留在这个喜欢的城市里。
  通宵没睡,好不容易熬到天亮,简单洗漱之后,我把行李放在宾馆,揣着手机和钱包出了门,从可能是最早的那班公车去了树木岭。旁边的那个荒坡,现在已经开发成一个小区,一幢幢崭新的楼房很听话似的,规矩地并排而立。
  倒是我以前住的那里的门口,什么都没变,连那个早餐店也还在,好几张桌子摆到外边,已经陆陆续续有人过来吃米粉了。老板也还是以前的,居然还能认出我来。我刚坐下,他就边忙边笑着对我说,怎么一直都没看到过你了,现在不住这边了?我嘿嘿两声,却不说话。
  吃完之后我没有走开,就坐在那儿,并不停地看表。然后,我看见了夏沫。她推着单车,急急地往外走。我不会认错,她还是以前的模样,头发紧紧地扎成一捆,走起路来一甩一甩的。还有她身上的衣服,两年前我就见她穿过,紫色衣身,衣袖却是沉郁的暗蓝,远远看过去,就像穿了件长袖,又在外边套了件马甲。
  我不自觉地站了起来,我应该很想叫出夏沫的名字,我想如果我真的叫了,她一定就能听见。就像我在那么多人里,一眼就能把她认出。有种人,你一直想念,便永远不会觉得陌生。想念,是我们记住一个人最深刻的理由。
  其实夏沫根本不可能看到我,可我还是那么地害怕她会不经意地回过头来。莫明其妙地无措,莫明其妙地慌张,我像偷偷爬上别人家窗台的少年,心思暗藏,目光躲闪。我往住宅区里面走,到了以前住的那幢楼前,再小跑着上楼。轻车熟路,像在回家。
  站在门口,我问自己,难道夏沫真还住这?门突然就开了,我紧张地后退两步,然后看见出来一个男人,年纪应该比我大点儿,头发是剃过光刚长出来不多的那种。他警惕地打量我两眼,把手里的垃圾袋搁在门外边,迅速把门关上。可能是觉得我形迹可疑,我正准备下楼,门又开了,那个男人走出来,叼着支烟说,你找谁?

新找工作倒是比想像中的顺利许多,去一家电视台做记者。制片人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满脸朝气,是那种依然把理想当斗志的年轻分子。很难说的一个男人,因为面试的时候他可以做到让我心甘情愿地对薪水只字不提。
  理想之于我们,就像孩子之于母亲。一位赤贫的母亲,端一只空荡荡的饭碗,她能做什么?那些在我们心里存在过的想法和念头,那些被我们用尽心思重复过无数遍的假设和盼望,真的就像我们的孩子,不舍得放手,却也只能眼睁睁看它们消瘦、离开,站在远处,头也不回。
  开始上班的前几天,我借住在河西一个同学那边,除了找找房子,基本上就无所事事了。每天傍晚,我会去沿江大道走一走,能看见很多附近大学的学生,男男女女,踩着自行车沿街而行。穿梭的身影,总能让这样的傍晚清爽许多。
  年轻是种不用刻意表演的精彩。
  顾忆罗打电话给我,问我在哪,要过来找我玩。她的车停在身边时,我刚好把一支烟吸完。转头,最先看见的却是小可。他打开车门,一只脚还没落地就大声地叫火柴。或许太突然,原本已准备准备站起来的我,竟然原地不动地坐着,不知所措。
  小可走近,再叫了我一声。我又看见了他脸上干净的笑容,以及被笑容衬托得格外好看的牙齿。我站起来,叫了声小可,也附和似的笑,一时却不知道如何来让这次毫无准备的见面更加圆滑一些。潜意识里,竟然差点伸出手来,跟他握手。最后我讪笑着从口袋里掏出烟来,抽出一支,递过去,说小可吸烟吗?他摇头,说还是没学会,脸上便有了我所熟悉的羞涩。
  顾忆罗走过来插话,说怎么不来个拥抱?当我不存在就好了。这个时候,我和小可才笑得自然些。三个人站着聊了几句,顾忆罗接了个电话,说是有急事,就先走了。我们坐在街边,想说什么,更多的时候却是沉默。

小可是特意请假回来的。顾忆罗没有遵守约定,终究还是告诉小可我到了长沙。小可以前比以前聪明了许多,只字未提我这么久躲着不跟他联系的事,倒是跟我说起了很多工作中的辛苦和有趣。他说他把欠的学费都交清了,从现在开始要努力攒钱买房子。我说,是的,在生活里看得到希望,这比什么都好。
  身后是湘江对岸的城市,夜里高高亮起的灯火,是不是也可以照见很多人的无眠与漂泊?我和小可站起来,几个学生骑着自行车,按着铃声,飞快地穿过。小可忍不住回头,然后说,都好久没骑过车了。
  不知道小可内心里是不是有跟我一样的失落,曾经的我们,也像那些学生一样,有许多的青春可以用来消磨。但到现在,我们却开始害怕彼此打量,害怕在久别重逢后去追究彼此的变化。是害怕从对方脸上看到比年龄跑得更快一些的苍老吗?
  
  那天晚上,拗不过小可,我从同学那提了行李,跟他一起回了树木岭。小可大声地叫,小沫,我们回来了。门打开,夏沫站在眼前,目光越过小可的肩,落在我身上。我没来得及看清她开始笑,只看见有刚刚笑过的痕迹,在脸上凝结,像才切开的橙,流露最鲜艳的味道。她说,火柴。我说,小沫。
  屋里比我离开时拥挤了许多。客厅的沙发被移动过了,原来的位置铺着个地铺。还多了两个人,一个就是那天放垃圾到门口、头发刚刚剃过的男人,另一个是女孩,看上去年纪不大,黑黑的脸蛋,头发看得出有刚洗过的温湿。夏沫告诉我,女孩子是她妹妹,叫夏怡,男人是家里做主给妹妹定下来的男朋友。
  最空的是我以前住的那个房间,什么都还跟我走的时候一样。那些没被我带走的书整齐地码在书桌上,就连我贴在墙上那张乔丹的大幅画也还在,不变的姿势,不变的眼神,像一段过去,被人用心珍藏,像从秋天落下的一片叶子,被人揣着口袋里,带回家。
  我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小可帮我把箱子提进来,我说小可,怎么不让他们睡这个房间呢?这个天打地铺容易着凉了。小可憨笑着说,火柴,这是你的房间。后来我才知道,在我离开之后,只小可和夏沫在这边睡过一晚。妹妹和男朋友来了,夏沫也不肯让谁睡,但她会每天拖地板,把桌面擦拭干净。
  我所想像不到的是,那个无从解释清楚的吻,到后来,沉淀在夏沫和小可心底的竟是愧疚。夏沫一直认为是她让我极不情愿地逃离长沙的,常常难过,常常自责,常常突然而然地问小可,说火柴他还会回来吗?而小可每次都会很肯定地回答,说会的!
  夏沫进来了,把手里的一叠报纸层层在床上铺起来,再打开搁床边那个大纤维袋,把装在里面的被子抱出来。垫被是我当初没带走的,而盖被就是那个冬天我买着想送给她的那床。我站在身后,看着她,每个动作都娴熟、细致,都那么认真地存在和变换,仿佛一个人,在阳光底下,用最大的耐心展开令人高兴的心思。
  我走近两步,说小沫,我来帮忙吧。小可抢着话头说,火柴,让小沫铺就好了,她在这些细活上很能干的。小沫歇了会,直起腰来,手却还拽着被子的一角。她很开心似地嗅了嗅被子,然后回过头来看我,笑着说,上星期出太阳我刚把被子抱到楼顶晒过,没想到你真回来了。真好,还能闻见暖暖的味道。
  晚上夏沫跟妹妹睡厨房边上的房间,小可跟我睡,剩下那个我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男人和早几天一样,窝在地铺上。我和小可刚躺下,把灯关掉,又听见夏沫边敲门边在外边说,小可,你们睡没?小可说,睡了,怎么啦?夏沫说,明天上班我要走得很早,你起来给火柴做早餐吃好不好?小可说,嗯,我知道,小沫你也赶紧睡。
  我闭着眼睛,始终没有出声,甚至在过了会小可问我睡了没有的时候,也没有应他。小可转身,再转身,然后微微叹气,然后我听见他说,火柴,也许我就快不能跟小沫在一起了。我心一惊,却依然假装睡着。我形容不出那句话落入心底时的感受,也猜不出小可的用意。
  那些从被子深处隐隐散发出来的阳光的气息,在梦里驳斑落尽。那天晚上,我的确做梦了。我梦见小可和夏沫唱着歌,然后走远,走到我所看不见的地方。头顶的天空很蓝,最忧郁的那种蓝,美得令人窒息,像后来的后来,尘埃落定后,我再想起小可和夏沫的相爱时那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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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第二天才注意到,家里的气氛并不那么对劲。夏沫的妹妹和她男朋友,有种反客为主的傲慢,似乎是不把小可放眼里的,更准备地说,应该是对小可的不喜欢表达得显而易见,不拿正眼瞧小可,小可跟他们说话,也是爱搭不理的。
  对这些,小可自己不可能看不出来。他不是在装傻,而在用尽一个男人应有的耐心在宽容。这与夏沫有关,与爱情有关,不计较,心酸地隐忍。吃早餐的时候,小可把面端到他们手里,得到的依然只是不屑。我看见小可本色地微笑,却怎么都觉得那笑里有了太多讨好的意思。
  后来我才知道,夏沫家里人都是不情愿她跟着小可的,包括只会埋头干活和埋头抽烟的父亲,和一年四季生着病的母亲。他们甚至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再这么在城里耗下去,一天天苦等,没个尽头,还不如回老家找户殷实点的人家嫁了。二十四五岁的年纪,在农村,是早该有婆家了的。
  早段时间,小可随夏沫回了趟家。两个人谈了这么久,还是头一次。以前家里只晓得夏沫在城里找了个大学生,觉得不错,至少听起来挺不错,在村上传开来也多少有些面子。小可和夏沫都是单纯的孩子,特别是在长辈面前,连哄人开心都会感觉到别扭。家里催着早点结婚,两人便一五一十地所现实都给说了。那些东西,做父母的听进心里,怎么都是如水冰凉,自然皱起了眉头。
  母亲连哄带骗拽着夏沫去相过亲,这是小可所不知道的。小可所能感觉到的,就是夏沫家里人并不喜欢他,认为他拖累了夏沫。那种无意流露的怪罪,叫小可心颤。夏沫的母亲在小面和夏沫面前嘀咕妹妹男朋友的好,似乎别有用心。那个男人自己做了个石灰厂,土是土了点,却不缺钱花。
  夏沫私下里跟母亲争辩,说妈,咱家缺钱,我知道,以后我每个月的工资留点自己花,别的都寄回来好不好?母亲依然是不高兴的,说妈不是图钱,只是你自己老大不小了,该安定地过生活了。几句话,语重心长,让夏沫突然就没了词。
  夏沫的父亲倒不是话多的人。小可走的那天,他把一口烟吸得很深,然后紧起眉头,说小可,让咱家小沫回来吧,再过几个月她就满二十五了。她妈身体不好,还天天担心着她。小可说,我想再努力一年。声音却出奇地低,怕连他自己都不能够听清。
  内心太多的不确定,对于未来,我们又有承诺什么呢?怕只怕再多的真诚,在现实里,最后都成了无意的说谎。更何况在时间面前,我们永远都是被动的角色,被改变,甚至被打败。当小可叹着气对我说夏沫真的转眼就25岁了,我心里的恐惶,不像是一个旁观者的感受。我想起了跟夏沫第一次见面的情景,记得她推着辆自行车,还没来得及取下披肩,头上戴的是浅蓝色的遮阳帽,有圆弧形边折的那种。那时的她,才22岁,有着令人嫉妒的青春。
  在别有身上看到时间的痕迹,终究也能明白自己的老去。

回长沙的时候,由于没买上座位票,两个人就站在过道上。夏沫知道小可心里难受了,也不多说话,只是一路都把小可的手攒得很紧。掌心对掌心的信任,也是一种不离不弃。我觉得这样的心心相印,才是相爱的人最需要的,甚至超过心灵上的牵挂,因为它代表两个人的心和身体都在可以偎依的距离。
  小可跟我说,从那之后,夏沫对他说话变得小心翼翼起来,玩笑也慢慢开得少了,生怕不经意间就有了伤害。每次在电话里,竟然都变得拘谨。以前都是说了再见,然后挂断。而现在,夏沫总会在最后怯怯地加一句,说小可,那我挂了好不好?
  下午我和小可去定王台,他想去买一些营销策划方面的书。在公车上,我们坐的单座,我在前面,他在后面。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很突然地说,火柴,你觉得我一年后能买得起一个小房子吗?我也没多想,随口就说,能,肯定能!倒是他满脸犹豫,接着又问,你怎么知道?他的眼神充满迫切,而我终究无言以对。
  大概是冤家路窄,我们下了车,刚从高架桥底下穿过去,就有人跟小可打招呼,说真是巧了,我怎么在这都能碰上你黎小可呢?转头往左看,是一个年轻男人,头发梳得油光发亮,笑得不怀好意思。他旁边停着辆车,跟小可说话的时候,手还停在打开的车门上,不知道是刚下来还是准备走。
  小可也朝他望了两眼,很不自然地笑了笑,说你好,然后便不自觉地加快步子穿过那条小马路。我不明所以,说小可,是你朋友?小可没作声,脸上的表情都收敛了起来,像一所夜里被打扫后又匆忙关上灯的屋子,很纯粹的阴郁。
  身后的男人却还在大声传话过来,说黎小可怎么弄得这么生疏了?夏沫最近忙什么呢?我好些天没去找她了。回头,我还看见那个男人笑得狡黠。当小可极不情愿地告诉我,他就是对夏沫纠缠不休的高俊,再去想刚才的话,怎么都像是无耻的挑恤。
  小可跟我说了上次和夏沫一起跟高俊的见面,说高俊最不是男人的地方就是答应过不再纠缠却不做到,特别的死皮赖脸。讲到激动处,小可脸上竟然有了种我觉得十分陌生的表情。那种微微的愤怒,是我从未在他身上见到过的。不过转瞬又换了模样,边心不在焉地翻书边对我说,不过他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比我黎小可要好。再把手里的书放下,睁大眼睛看着我,说火柴,你觉得高俊那种人是不是真心喜欢小沫的?
  小可两句话里的意思,我想我都是听得明白的。那种穿透胸腔的悲凉,让我整整一个下午都心神不宁。转了一圈出去的时候,外边已经下起了大雨,我和小可站在门口等雨停。时间并不太晚,可阴沉沉的样子,总让人错以为就要天黑。
  小可说,火柴你有没有想过,在那种黑灯瞎火的夜里,突然下很大的雨,你挨家挨户跑,却敲不开一扇门,会是什么感觉?我望着他,满心莫明。小可是真的开始变了,或许是因为我离开了太久,突然认识到这些变化,怎么都觉得突兀了些。
  他说的是绝望,是那种可以把身上的力气耗光的绝望。其实每个人,任何时候都可能有这种情绪,比如小可,他以前想必也有,只是现在他开始很认真把这种情绪当一回事放在心上了。很多人其实都一样,活在青春里,对希望念念不忘,却又忍不住处处失望,就像抱一把最漂亮的吉他,唱最忧伤的曲子,直至曲终人散琴弦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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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沫的妹妹和那个光头男,没几天就走了。他们只是在城里来看看,吃的穿的买了一大堆,满不在乎的神情,暴发户的姿态。或许还有别的目的,比如来看看自家的姐姐在外边过的什么日子,是怎么跟着一个叫黎小可的男人受苦的。走的时候,妹妹对夏沫说,姐,你知不知道你老了很多?若是在平常,这样的话,会让我觉得矫情,可是那天,望着夏沫强装欢颜的脸,竟是无所适从。
  我上班后,有天把同事的相机带回来,想把屋子里的角角落落拍下来,作些纪念,顺便给夏沫也照了几张。她起先是不肯的,怯得很,用手捂脸,说火柴你别拍呀,我最怕照相了。见不成,又伸出手来挡镜头。兴许是真的不习惯,那害怕的姿态,是轻易装不出来的。
  我费了不少口舌,连哄带骗似的,最后她还是肯了,答应正经拍一张,问我要不要把头发梳一梳,我说不用的,这样挺好。她在屋子里跺过跺过去,折腾半响,也没找着一个可以站得自然的地方,最后倚到门边,露出半张脸。我说,就这样?她说,嗯,就这样了。
  这张照片我至今留着,冲了片,不是很大尺寸的那种,放进抽屉,或者夹在书页里,都是可以的。照片中的夏沫,一手抚着门沿,另一只手从身后靠过来,露出微曲的手指,刚刚好的笑容,刚刚好的羞涩,眼神里的单纯,是可以给人无数错觉的那种。只是微笑背后的神情,以及半张脸也能表达完整的沧然,已经有了时间才可以解释清楚的惶惑。记得同事在电脑里第一眼看到,说这女孩是谁?怪纯的。但细凑近细看之后又说,好像年纪也不小了。
  把照片拿回家给夏沫看,她只是笑,傻傻地,什么也没说。我不知道她到什么放进了心里。那天吃过晚饭后,她给我说起她几年前刚来长沙时的事,说那会什么都不懂,还扎着辫子,走在路上看见什么都满心好奇,竟会忍不住偷偷笑。然后又从箱子里找来几张跟小可的合影给我看,是小可毕业前夕两个人在学校里拍的。她挽着小可的手,头向小可那边斜,却差那么些才靠得到身。每一张都如此,连嘴角的笑都找不出多少细微的差别。或许是那种年轻毫无刻意的缘故吧。
  夏沫问我她以前的样子是不是特傻,她说若不是翻照片,凭着记忆已经不记得当初的模样。我说你不傻,倒是小可挺傻的,挺直腰杆站得一本正经,像在害怕在你旁边身高不够似的。夏沫开心地笑,把我看过的照片小心翼翼地装进那个纸盒子里,仿佛在害怕那些最初最美好的记忆放外边久了,会着凉。
  然后,夏沫说,我一会要给小可打个电话,嗯,一定要打一个才行。我看见她一脸的坚定,像我所能感觉到的她对小可的喜欢一样,如雨后的石头,面目清晰。

由于我去外地出差比较多,即便不出差,加班也是经常的事,十一二点才能到家。每次回去,夏沫都还没睡,有时洗衣服,有时拖地。在以前,她从来不熬到这么晚。我说小沫,挺晚了呢,应该早点睡的。每每此时,她会停下手里的活,迟疑着朝我笑笑,说现在睡太早都睡不着了。然后又问,火柴你饿不饿?饿的话我给你弄东西吃!
  后来有一天我回去得比较早,在房间里整理一个采访提纲,夏沫一会又在门口站站,并不进来,也不说话。最后还是我把她叫住,叫小沫,有事吗?我明天去岳阳采访,时间来得及的话,就去看看小可。她脸上露出欣喜来,说真的呀,那你帮我带点东西过去好不好?
  夏沫让我带给小可的,是双保暖鞋。我这才意识到,又一年的冬天,快要来了。另外还有封信,用信封装着,封了口,很厚。我说小沫,你给小可写的?她点了点头说,嗯,小可他现在都不太给我打电话了,他一定是心情不好,上次跟我回家后让他有压力了。
  在去岳阳的路上,夏沫又给我发短信,让我如果见到小可,就跟小可说说,要他别想太多,不论有什么样的困难,她都会坚持的。夏沫写给小可的那封信,在后来小可突然不见了后,我其实从小可的箱子里找到偷偷看过。夏沫在信里说,小可,我爱你。
  到了之后,跟小可联系,他竟然出差去了湖北。他给了我一个同事的手机号码,说把东西交给同事就行。由于采访被推到第二天,我跟他地同事一起吃晚饭,才知道小可已经改跑业务去了,而且就是前不久的事情,很突然的决定。公司领导本不同意,却也拗不过他。后为小可自己给我解释说,跑业务有提成,挣钱的机会大,而不像坐办公室那样每个月只拿死工资。能想像出来,他已经开始着急了,像个害怕天黑的孩子,拼命地跑,想要在夜幕落下来之前赶到目的地,不敢喘息。
  但命运显然跟小可开了个低劣的玩笑。就在第二年的4月份,把业务做得风生水起的他突然被解聘。关于原因,我追根究底地问过,小可捂得很紧,什么都不肯说,只搪塞似的告诉我,是因为工作上出了些差错。这是后话。

冬天从我们所不知道的地方赶过来时,整个城市似乎都打了个寒颤,像在深夜里想起往事。那天下班后我往家里赶,在门口的小摊吃了一大把烤牛肉串,看着合着风的节拍动荡的火苗,感觉自己特别幸福,确切地讲,应该是感觉自己特别需要幸福。给夏沫打电话,她很快就下来了。站在风里面,相视而笑,毫不顾忌地让旁人把我们的满足看穿。
  一个人从一点小小的满足里就能体会出幸福来的时候,那他肯定渴望有个爱人了。一个人的幸福,落到心里去,其实是最深的孤独。我可以跟夏沫分享,但这种分享其实并不一样。我把两只手抱作一力,放在嘴边吹了口气,然后对夏沫说,要是在冬天里有个爱人,肯定是最开心的事。夏沫笑起来说,那个开小车的姐姐不错呀,火柴要不你去追她吧。我说,谁?她说,顾忆罗姐姐呀,我觉得她是个心很好的女孩子,你看她都帮过我和小可好多忙了。我说,啊,她呀!然后就把话打住了。
  跟陈于分手的事,从没对夏沫说起过,但她应该是感觉出来了的。关于陈于的一切,我故意不去知道,这种故意实在显得我对她有些念念不忘。无爱无恨地牵念着,我不知道这算什么,我又是在忘不了什么。
  往回走的路上,终究还是说到了陈于。刚上楼,我猛蹦两下脚,把楼道的灯震亮,就听见夏沫说,火柴,陈于姐姐现在还跟你联系吗?我摇头,说没有,干吗要联系?我可能语气有点重,之后直到进门,夏沫没敢再吭声。怕她误会我不高兴,我说小沫,你怎么了?她这才卸下脸上的不自然,灿然一笑,说火柴是不是一个怀旧的人?我说不是,当然不是。
  算不上口是心非。原本怀旧就是一场口齿不清的想念,不是舍不得过去,而是可惜了幻想过无数次的将来,不是舍不得一个人,而是心疼曾经关于幸福的设想都与一个人有关。
  我们最在乎的,是夭折的未来,不是死掉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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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到单位,开玩笑似的对关系挺近的一个女同事说,有个目标,不知道当追不当追!女同事是个很逗的人,马上好奇地凑了过来,说赶紧讲讲情况。我说,好像家里很有钱!还准备说下去,女同事却作了暂停手势,极夸张地说,够了够了,其他方面就不用跟我罗索了。我莫明其妙,说怎么了?女同事说,什么怎么了?马上去追呀!
  事情好像特别凑巧,刚好那天晚上顾忆罗打电话给我,说是公司准备做个什么活动,让我过去帮她看看文案。由于是晚上,写字楼里特别空荡。一个人坐电梯上去,哼着小调也不的有人嫌聒躁。进到办公室,顾忆罗首先就是指着桌上的外卖,说柴念念,这是晚餐,快吃完就帮我干活,我实在折腾不下去了。
  文案是公司两个员工做的,改了好几次,顾忆罗还是不满意。
  我吃饭,顾忆罗就坐对面看着,拿着支笔不断地敲桌面,若有所思的样子。我说,很急?她说,哦,不是的,你慢点儿吃,别噎着了。说完就把脸转到一边去了。从侧面,我几乎看不见她的脸。她的头发垂下来,挡住了视线。我抬眼看她,自己觉得是有些心神不宁的。房间里开着空调,那种机械化的温暖,似乎总来得不那么自然,像我试图从顾忆罗身上去寻找的那种寄托。
  那天晚上忙到很晚,过了12点才做好。我刚从椅子上站起来,手机短信铃就响了,夏沫说,火柴你在哪儿?怎么还不回来?每次夏沫担心或者关心我,都会让我有种特别的感动,不是感动于她对我的好,而是我总在这种时候念及她对小可的爱,完美得小心翼翼,像捧着一个梦,穿过白天和黑夜,阳光和雨水,目不斜视。
  我拿顾忆罗办公室的电话拨了夏沫的手机。我说小沫,你快睡,我帮朋友做个文案,马上就回去了。她说,好的,那你回来的时候小心点,我把客厅的灯留着。刚挂掉电话,站在旁边听我下楼的顾忆罗问,夏沫?我点头说,嗯!她把空掉关了,又顺手挪了挪桌上的文件,然后漫不经心地说,他们不应该在一起的,太累了。
  顾忆罗的这句话,压在我心底,穿过午夜冰凉的灯火,像一粒溺水的石子。她把车子开得飞快。车里没有音乐,我的耳朵隔着玻璃听不见风声。外面的世界安静如婴儿的睡眠,通体透明。
  我一直都在想小可和夏沫,想他们的爱情,而这场牵挂在这样的夜里显得仓促而忙碌。现在再对我说起他们的故事,我会说,那是个梦,可是我从来没见过不食烟火的梦,似乎来自我们所不熟悉的地方。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除了忙工作,就是忙着找顾忆罗。虽然没有直接的表白,但总之跟以前是不一样了。当然,这种不一样也仅仅是我自以为而已。很多东西都不确定,甚至我不知道自己对她有多少喜欢。别人所不知道的是,我的勇气来源其实很别扭。以前我曾感觉出顾忆罗对小可有好感,便认为她是有可能喜欢我们这种人的,也并不是那么的高不可攀。仅仅是这样罢了。
  每天回去,要是夏沫还没睡,她都会乐颠颠地跑过来问我,说火柴,今天有没有找那位开小车的姐姐?我若点头,她便更加地乐不可支,把小拳头一捏,说火柴,加油!有时候,她还会拉着我,让我坐在那张旧沙发上,然后自己搬在小桌坐对面,双手抱着膝盖,说来来来,火柴你要把今天的情况跟我汇报汇报。
  晚上缩在被窝里,给顾忆罗发短信,常常到凌晨,一觉醒来,却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有天夜里,刚好小可也在跟我说话,我一时迷糊就把短信给发挪了,把给顾忆罗的消息发给了小可。小可问我是不是在追哪个女孩子,我迭口否认。
  几天后,小可来长沙出差,在家里住了几天。那天是周末,夏沫不上班,我也刚好轮休,我们一起去市场买了很多菜,一起做晚饭。三个人坐着小板凳,围成一圈选菜,挨得很紧,像在分享秘密。小可用肩膀蹭了蹭夏沫,说小沫,火柴最近是不是在追女孩子啊?夏沫看了看我,再看了看小可,说是的是的,就是那个开小车的姐姐。
  我和小可一时都没说话。夏沫手里还拿着菜叶子,抬起右胳膊蹭了蹭垂下额头的几缕头发,笑着说,要不要把那个姐姐叫过来一起吃饭呢?我几乎是脱口而出,说不要吧。小可马上接了腔,说干脆吃过饭看她有空没空,我们一起去看电影。
  不知道小可怎么突然说到了看电影,不过大学毕业后,好像还真没怎么去过电影院了。不过后来没去成,因为顾忆罗没空儿。吃过晚饭后,夏沫烧了水给小可洗头。卫生间本来就小,两过人进去,都打不了转身。夏沫帮小可把外套脱下,围上张干毛巾,然后说,小可你别动,把毛巾扯住就行了,别动,啊?
  夏沫买的洗发水,都是我不认识的牌子,摆在小店里卖的那种,应该是属于假冒伪劣的。或许就是这个缘故,她的头发总是黄黄的感觉,梳头或者洗头的时候,会掉很多。她常常都是用这种在很多人看来不可理喻的方式打点着生活。比如,我从没见她买过水果,而且并不是不喜欢。有次我买了些梨回去,她就特别爱吃,但吃的时候会先削一只,递给我,说火柴,这是你的。
  晚上他们俩到我房间翻书看,然后又出到那个小阳台上。夏沫说,外面好大的风,小可你冷不冷?小可把夏沫抱住,说小沫,我跟同事学了首歌,要不要唱给你听听?夏沫高兴坏了,说好啊好啊,你从来都不唱歌的呢?
  我也是,从来没听见小可唱过歌,连随便哼哼都不曾有过。这是我第一次听见小可唱歌,也是惟一的一次。唱的是张国荣的《取暖》。小可略略带着些稚气的嗓音,在那个寒冷的冬夜里,却让人感觉到一种出类拔萃的温暖,高过我们的想像,高过所有密不透风的拥抱,以及世事沧桑的偎依。

街上飘起烤红薯的香味,掺在凛冽的寒风里,像一些说不出名字的小花瓣,在每个转角处给我们惊喜。商店里开始有大红的灯笼出售,喜悦的颜色,吉祥的样子,可是在被人买走之前,它们高高地挂起,那么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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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夏沫骑着单车,沿着劳动路一直走。那是个阴天,没有雨,风却是倔强的。我们穿很厚的衣服,戴着手套,把围巾系得很紧,相视而笑的时候,像极了两个离家出走的少年,那样的心无顾忌,还有那么点幸灾乐祸。
  夏沫指给我看,说火柴,那些灯笼,好漂亮的。我就捏了刹车,停下来,说小沫,我买一个送你好不好?她站在我身旁,仔细打量着那些高高低低的灯笼,说其实不用买的,我们看两分钟再走,把它们的样子记到心里去,会比每天看着它们还开心。
  我突然不知道如何才能做到不去打扰她这份喜爱,只是越来越明白,她内心深处一定安放着许许多多的憧憬,对未来生活的向往,甚至是对一只小小的灯笼、一个漂亮的发夹的渴望。她在自己筑建起来的童话世界里,把那些憧憬刻得比心思还深。
  她告诉我,她背着小可存下了4000块钱。她要我替她保密,她说等哪天需要钱的时候,一起拿给小可。她还掩饰不住兴奋地问我,给小可那么大一个惊喜,小可会不会特别开心,会不会夸她能干?她这样跟我说话的时候,我真的难以想像在世俗里日渐模糊的单纯怎么可以在一个女孩子身上保存得那么完好,像一棵躲在山涧里的绿色植物,不染纤尘。
  这天我们去百信鞋城。夏沫要去买双鞋,她脚上的那双半高跟,前些天下雨,鞋尖都能进水了。我在门口看单车,没进去。她刚进门口,又折了回来。我说,怎么了?小沫。她朝我伸了伸脚,再用手指着脚上的鞋,说其实我好喜欢这双的,从春天穿到冬天,每个季节都可以。我知道她心里又有些犹豫了,原本就是我说服她来买的。
  最后她买的依然不是保暖鞋。她得考虑来年的春天,来年的夏天。她不是在打算一个人的生活,她是在打算一场匍匐的爱情。骑车回去的路上,她对我说,她昨天晚上做梦了,梦见小可从身后把一件衣服给她披上,然后又把她的眼睛捂住。她说火柴,我当时觉得那件衣服我好喜欢的,可就是怎么也看不见是什么颜色的。她说火柴,我想跟小可结婚了。

回到家,夏沫换上那双新鞋,在房子里走过来走过去,像是急于赶在明天出门前习惯下来一样。然后,她搁在桌上的手机响了,她拿起看看,又放下,并不接,一脸的不高兴。我抱着衣服穿过客厅,她的手机又响了,她再拿起看了看,再放下,还是不接,开始有些生气的样子了。我说小沫,谁的电话?怎么不接呢?她说,不想接,是那个人的。
  电话是那个叫高俊的男人打的。直到今天,这个男人都让我有些百思不得其解。他纠缠夏沫所表现出来的那种耐心,我无法替他找到最确切的答案。夏沫望着响个不停的水机,焦虑不安地说,火柴,我要怎么办才好呢?我把手里的衣服胡乱塞到桶里,再走回客厅,说小沫,要不你去换个手机号吧。谁知她马上答道,说不行!
  在这之前,我一直没怎么把高俊这个人放在心上。小可和夏沫不太提起,而在平常,夏沫在家的时候,好像也没怎么见他打电话过来骚扰。所以即使在现在,他不厌其烦地拨打夏沫的手机,我开始也只认为他可能此时有些穷极无聊。但是夏沫的紧张、无措和害怕,让我隐隐多了许多的担心。
  夏沫说,其实在她来长沙的第二年,就认识了高俊。这些,是小可所不知道的。那时的高俊在展览管路那边开了家小餐馆,夏沫去那做过半年服务员,后来辞职走了,去参加了一个电脑培训班,再就是到小可学校的打印店找了份待遇稍微好一些的活。
  期间,两个人都没再见过面,直到小可大学毕业,夏沫也随之去汽车东站那边一家公司做了资料录入员。这个时候高俊已经算是发达了,开着家广告公司,而他的广告公司恰巧跟夏沫所在公司有些业务往来。
  命里的劫难和幸福其实一样,是躲不过去的。夏沫对我说,火柴,长沙这么大,又隔了那么久,我怎么就还会遇到他?怎么会这样?我说,是不是以前你在他餐馆里做事的时候他就有些喜欢你?夏沫警觉地抬起头看着我,说没有,没有的,他不喜欢我。那么明显地,我看见了她眼里的恐惧和避之不及的躲闪。我说,或许是你不知道呢?夏沫说,火柴,我们不讲他了好不好?然后起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夏沫还告诉我,高俊有时候会在半夜里给她发短信,她总是看都不看便直接删除。她说她一看到他的短信和电话,就心里发慌。高俊还威胁似地跟她说过,打电话可以不接,但不许挂掉,也不许关机,不许换号码,否则就找人打黎小可。
  这个男人的确无理取闹了。至少在当时,若他站在跟前,我会挥起拳头打他鼻子。所以在后来,当夏沫跟我说她离开小可准备要嫁的那个人是高俊时,我冲她发了火。我说怎么可以?你嫁给谁不好?怎么可以嫁给他?然后失手打碎了一只茶杯。
  我还记得那些碎片散落在地上的样子,那么的无辜,可任何人都做不到熟视无睹的裂痛。我总是害怕亲眼看见什么东西被打碎,一个茶杯,一只玻璃瓶,高高悬起又高高落下的时候,再微不足道,再与己无关,那种瞬间裂变都是不可以被忽略的。

下午房东过来收房租,我来长沙后,这是第一次。当时我正窝在床上看杂志,敲门声传进来的时候,我翻身下床,正在客厅里收拾的夏沫已抢先开了门。房东笑眯眯地走进来,开始没注意到我,伸长脖子向着夏沫说,小夏呀,在忙?夏沫嘿嘿地笑,说阿姨好,我随便收拾一下。房东边往里走边说,我过来看看,你先忙好。
  都这么些年了,她还是把要钱这事说得很有人情味,说是过来看看,似乎充满慈祥和关怀。她的笑容还是那么的叫人羡慕,虽然假了些,至少之于自己是纯粹的,有种养尊处优的清闲和自在。她跺到厨房和卫生间的过道上看了一眼,转过身来才发现我,于是笑得更热烈了,把手朝我一扬,说,咦,这不是小柴吗?怎么一直都没看到你了?这次没出差?
  我开始是有些莫名其妙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呵呵笑着叫了声阿姨。夏沫过来打圆场,说是的是的,阿姨,火柴他今天休息,不出差。后来夏沫给我解释,我才知道,房东其实一直不知道我曾离开长沙差不多两年。在这段时间里,房东每次过来收房租,问起我,夏沫都会说我出差去了。
  在城市里租房的年轻人,很少有人在一个地方一住就是四五年的吧。这里离我上班的地方不近,到夏沫单位就更远,我了提过换个地方住,但夏沫说这挺好的,用不着换,也就一直住了。现在想来,对这所旧房子的坚持,很像小可和夏沫的爱情,到最后依然要提着行李离开,对再舍不得的一切说告别,去承受下楼时那种长满脚底的漂泊感。
  给房租钱的时候,我开玩笑跟房东说,阿姨,我们住在这里都不舍得走了,你这房子可以一直租的吧?她笑得满脸皱纹,跟朵菊花似的,说可以,当然可以,你们住,一直住就是的。虽然如此,终究不是可以把一辈子都寄托。
  记得一个同学说过,在城里,我们需要不停地搬家,像一页页地翻书,读一部历史,这就是青春,存着种种可能,欢笑和泪水,而当有一天我们终于住进了属于自己的窝,青春也就结束了。结束不了的,是心的动荡,不在漂泊,就在怅然。
  那时候的我,脑子里总存在着一种奇怪的想法,对自己的生活好像有点束手不管的意思。虽然也很努力地工作,很努力地攒钱,可是找不着方向,关于未来的所有思考都显得茫然无措。没有爱情,没有理想,惟一清晰的就是,我想帮夏沫做我可以做的一切。我不爱她。这样说,不是刻意摆出拒绝或者否定的姿态,对她的那种感情,不是可以用喜欢或者不喜欢来概括的。或许是怜惜吧,就像在街上遇见一个漂亮的孩子,路再远,都要把她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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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有一次我在整理东西的时候,翻出以前的一本日记,写的都是跟陈于的点点滴滴,记录那些真实存在过的驿动和幻想。那本日记快写完了,只剩了不多的几页纸。我在最后那页上面,写了日期、天气,然后是短短的一句话,与陈于无关。我说,要是我现在很有钱,我就去买所房子,让夏沫马上嫁给小可。现在想来,这多像一个不为人知的玩笑。

晚上吃过饭,夏沫给小可打了电话,告诉小可自己买了双鞋,跟以前那双一样,是半高跟的,不过颜色要深一点儿。说电话的时候,她在客厅里走圈。我听见她说,小可,我现在正穿着新鞋走路呢,要是你能看见就好了。她说,小可,要不我先不穿着去上班,等下次你回来了我再穿给你看。可能是小可在那边责备她了,她嘟了嘟嘴,不情愿似的说了句,好吧。
  我侧着耳朵听夏沫说话,注意她说话的表情,像看一部自己喜欢的电影,生怕每一个细节,哪怕这个细节实际上对主题来说无关紧要。然后夏沫把手机递给我,说火柴,小可要跟你讲个什么事情。
  我接过电话,说小可,还好吗?小可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说,火柴,我可能很快就可以找到我妈了。我心一紧,啊了一声。小可接着说,不过你先别告诉小沫,不然她会睡不着觉,以前她就这样,只要我跟她说起我妈的什么消息,她就会整夜整夜地想,不睡觉。我拿着夏沫的手机走到阳台上,有意避开似的,本想好好问一下小可又哪从知道了什么,他却说手机打电话贵,等下次回长沙再跟我说。
  在广州的时候,杨妍明明告诉我,小可的母亲已经死了。如果是真的,那现在小可说的究竟又是什么意思?相比之下,我更相信杨妍所说的。虽然回长沙之后,便没再跟杨妍联系过,但感觉里她是个真诚的女人,不会轻易说谎,也不会轻易玩笑。其实说不清为什么,我似乎总在努力地让自己忘掉小可有个失踪的母亲,忘掉在广州有个叫杨妍的女人。我不知道自己是刻意想在心里为小可保留最完好的印象,还是害怕记起这些的时候为替夏沫担心,仿佛闪念里有无数不详的征兆盘踞不退。
  挂掉电话我就给小可发了短信,叫他先把工作做好,多挣些钱早点安个家,这更要紧一些,别又冒冒失失地跑出去找母亲。他说他知道,毕竟现在也还不太确定。听他这么说,我才放心点,然后穿了外套,换了鞋,准备出门。我傍晚的时候约了顾忆罗晚上九点去南门口的湘粤粥铺喝粥。
  刚下到楼底,就听见夏沫打开窗户大声叫我,说火柴,你等等。抬头看见她手里正拿着什么东西,朝我扬了扬。我说小沫,怎么了?她说你的围巾,扔在沙发上的,你是不是忘戴了?外面好大的风。不一会,她就跑下来了,把围巾放在我手上,还不忘说一句,火柴,加油!我站在风里愣了会,说不出的感觉,都有点儿想跟在她后面打道回府。
  这天晚上,粥是不是好喝,顾忆罗穿的是什么衣服,我们穿过了那些大街和小巷,彼此有过怎样的眼神交错,所有的这些,在第二天我就没了一点印象。这其实是最平常不过的一个夜晚,之所以让我记住,是因为我跟顾忆罗说起了高俊。她当时跟我一样气愤,说男人怎么可以这样?仗势欺人是不是?
  顾忆罗说要哪天要去找高俊,这也正是我刚开始有过的想法。我打电话回去,问夏沫要高俊的电话,她起初不肯,怯怯地说火柴你想做什么呀?费尽口舌,解释了许多,当然也撒了谎,夏沫总算把号码报给了我。最后还很不放心地说,火柴,你们不能说认识我,好吗?
  顾忆罗什么时候开始找高俊的,我无从得知。只记得在这个冬天过完之前,我好像问过她许多次,每次她都说,忙完这阵子再说。
  这个冬天没有雪,甚至都不像往年那样冷。顾忆罗在找高俊这事上的拖拉,是惟一让我觉得这个冬天也多少显得有点儿漫长的原因。我对自己有所期待,对小可和夏沫也有所期待。在深夜的时候,站在窗前望着对面的依稀亮起的灯火,甚至还笑了。这个笑,是个谎言。
  微笑和爱情,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谎言,美到可以骗过我们自己。

过年了。放假回去那天,是个晴天。冬日里的阳光,照在身上,总是软绵绵的质地。小可还没过长沙,夏沫跟我一块下的楼。她告诉我,她想家,想爸爸妈妈,还有妹妹。可是,她已经想好不回去了。小小的决定,也像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她紧了紧眉,抿了抿嘴唇,说这次我真的要陪着小可了,想起他以前每年过年都是一个人,心里就难受。
  夏沫是那种生涩的女孩子,在带小可回去之前,那么长时间里,都没肯告诉家里有小可的存在。在她的概念里,正常的恋爱,似乎都是件难于启齿的事情,得隐着藏着。后来是因为母亲开始催她找朋友,隔了段时间,她才领小可去见了双亲。不过这显示不是一次愉快的坦白。父母的反对,让她比任何时候都担心小可。
  后来她对我说过,她始终都以小可在她心中的不可替代,来衡量自己之于小可的份量。她以为感情都是对等的,付出和得到,放上秤两端,可以称出平衡来。她害怕失去小可,胜过害怕失去自己。她想,小可应该也是一样的。
  小可大学毕业之前,放暑假寒假都留校,过年就跟同样也没回去的同学一起,架口大锅煮东西吃。毕业后,每到年关,他就连个伴儿都难得找到了。夏沫一年差不多也就回一次家,小可也是不忍心让她留下来陪的。所以前面那几年,小可一个人,总能把年过出最孤独的滋味。一个人吃年夜饭,一个人在除夕晚上,满大街地逛,却不知道要去哪里。
  今年总算好了些,有夏沫在身边,就不用望着别人家的灯笼,望着那些热闹地亮着灯的窗口,只知道流泪,忘了眨眼。
  年夜饭,他们自己做了火锅,一要很大的鱼,还下了许多配菜。烧的是酒精炉,火苗腾地从边上冒出来的时候,能把脸照得更亮些。由于夜里风寒,门窗都关得死死的,等吃完,已是一屋子的热气。想必是种难得的开心吧。等我返回长沙,夏沫跟我说起这个夜晚,都还见得着手舞足蹈的兴奋,脸上有经久不息的期许。
  不知道小可是不是也一样。我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去岳阳上班。我给他打过一个电话,也没说什么,只是老掉牙的新年问候。接下来的那段时间,工作忙得焦头烂额,也没顾得上别的,直到4月份,小可突然回了长沙。他告诉我,他被解聘了。
  
  小可是一个周末回来的,忘了是星期六还是星期日,只记得那天我和夏沫都闲着,没加班。夏沫接了个电话,说出去有点儿事,然后就走了。是下午,快到晚饭时间,夏沫出门前还给我交待,说她要晚一些才能回来,不在家吃饭,要我自己弄。
  我躺在床上看了会书,感觉有点困,把被子往身上罩,准备睡会儿。还没沉下眼,就听见有人开门进来了,以为是夏沫折回来有啥事,也没起身。然后就听见上可站在房间门口说,火柴,小沫到哪去了?我腾地坐起来,说小可,怎么是你?你今天怎么回来了?他憨笑着看了看我,说火柴,我被炒鱿鱼了。
  客厅里扔着两个包和一个箱子,歪歪斜斜地挤成一堆,像小可脸上的表情一样狼狈。小可打开其中的一个包,把毛巾拿出来,去洗了把脸。前面的头发湿了一节,贴在额头上,乱而慌张。他依然若无其事地笑,心里面却一定没好受。
  我看着他把东西一件一件地从包里和箱子里拿出来,犹豫了会才问,你说你被炒鱿鱼了?他都没有抬起头来,嗯了一声,只顾着翻拣,却又好像心不在焉。我倒急迫起来,走到他身后,有点不知所措,朝打开的袋子看了两眼,又把视线转到他身上。
  我说不是做得好好的吗?怎么……他扭转头来,不好意思地笑,抢过我的话,说工作上出了点差错。然后又不等我问便接着说,哦对了,小沫呢?她今天要加班么?我告诉他夏沫出去了,傍晚才出去的,说是有点什么事。要是在平常,夏沫只要不上班,都会呆在家里,很少听她说出去有事什么的。这天也真的蛮凑巧,或许也算是生活在残酷之后一点小小的眷顾吧。若是夏沫在,小可进门后应该会更难于面对一些。

好像快到晚上10点,夏沫才回来。当时我和小可已经去门口的小店吃过晚餐,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聊天,绞尽脑汁地想发家致富的门路。小可不太想上班了,觉得上班挣一点花一点,有点像走夜路,想快点看到光亮,却迟迟地不见尽头。看准了,做点小生意,或者开家什么小店,都是不错的选择。
  钥匙插进锁洞的声音,细细碎碎地传过来,小可都没注意,他当时正在兴头上,把手掌往膝盖上一拍,再扬起来握成拳头,说火柴,对,做打印,这个肯赚钱,而且夏沫也算有经验。我故意站起来,说小可,夏沫回来了。
  话刚落音,夏沫已经进门来,先是看到我,招呼了一声,才发现无措得似笑非笑的小可。她高兴地蹦了一下,说,咦,小可你回来了?!小可也不说话,就咧着嘴笑,都笑出了声。夏沫兔子似的,蹦跳着走到小可面前,说小可你现在不听话了哦,回来都不提前通知了。小可说,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夏沫头发一甩,坐在我刚离开的那半边沙发上,再往小可那边一靠,说真的呀?是不是公司派你驻长沙了?
  我站在旁边,看着他们,没作声。见夏沫更加开心起来,缠着小可问东问西,我一时都不知道如何来阻止这场尴尬。夏沫的兴奋,小可的无言以对,都叫人难过。我转身进了房间,却不知道是在回忆自己的爱莫能助,还是在回避他们俩注定要陷入的僵局。就像明明知道快乐的结局,谁都会为所看到的微笑痛心。
  这天晚上我早早就睡了,其实也没怎么睡着,一直都半睡半醒似的。小可对夏沫的解释和说服,一定有我想像里的那种艰难。他不会如实告诉夏沫自己是被公司炒的鱿鱼,而是会像跟我商量的那样,说自己想回长沙来开个店。而他,在我印象里,不像是个轻易就能把谎说得逼真的人。
  可是那时候我却忽略了,小可所对我说的,他是因为工作上出了点差错而被解聘的,这就已经是个谎言。当然我始终都相信,他的谎言对我没有恶意。我一直都这么认为,像小可这种人,那么善良,就算说谎,也是尽了心的。也许是受既定思维的影响,我总太难把小可的说谎跟心藏恶意这种目的联系到一块去。就像当时怎么也想不明白小可为什么要骗夏沫说杨妍去了美国,我没刻意去揣抹过他的用心。

小可丢掉工作,跟顾忆罗有些关系,这大概就是他需要对我隐瞒的原因。星期二,我下班后,本准备约顾忆罗出上哪玩的,结果给她打电话,她似乎有点不耐烦地说有事,心情很不好的样子,我也就知趣地说那改天。
  其实这天说约她玩,只是借口,我是想找她问问,小可到底工作上出了什么差错,竟然到了一定得丢掉工作的地步。旁敲侧击地问过小可自己,他不肯说太清,一副不愿提起的模样。总觉得顾忆罗应该知道更多,一来公司是她爸的,二来自从小可去岳阳上班,她跟小可的交往并不算少,只要回去了,没事儿的话,就会去看看小可,或者带他到市里逛逛。
  晚上我给顾忆罗发短信,问她是不是心情不好。足足过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她才回过来,说没有啊!这种应付的姿态,让我有了那么些不舒服。拿着手机看了老半天,也没想出接下来该说点什么。最后我跟她说,小可失业了,你知道没有?这条短信,她没再给我回。在当时,我没觉得她是有意。而事实上,在这件事上,她比小可更回避。
  顾忆罗实际上喜欢小可。只不过我至今都没法给这种喜欢下定义,把前前后后事情联系到一块,最后去想,怎么都觉像一场处心积虑的掠夺。如今再这样说,好像我对顾忆罗心情痛恨似的。但我自己,不这么认为。很多东西,原本就不是我们可以随意去指责和评判的。曾经也挺无聊地拿陈于和顾忆罗作过对比,觉得生活很难说明白,而实际上又很明白,那就是每个人都在寻找自己所缺少的那部分,或物质,或精神。生活需要完整,而感情往往容不得心计。
  
  那天应该是星期四,顾忆罗突然回了岳阳,找到小可,很直接地告诉他,她喜欢他。当时小可都愣了,不知如何是好。而顾忆罗也没理会他是什么感受,不等他吭声,自己把话说完扭头就走了,回了家,很冲动,不管不顾地跟父亲说,喜欢黎小可,一定要嫁给他。
  她爸想了半天,才记起哪个黎小可,自然是反对的。可能彼此都多说了几句,最后甚至都变成了争执。她爸也是火暴脾气,第二天去公司问了小可的情况,得知小可前些日子刚好工作上出了点什么问题,于是直接叫总经理把小可给炒了,还说可以多支付三个月的工资。当然这笔并不算太多的钱,小可最后并没有要。穷人家的孩子,渴望钱,却又对不明所以的所得心存畏惧。
  小可知道自己被解聘后,第一个电话是打给顾忆罗的。在当时,小可对顾忆罗应该也存在一定程度上的误会。他或许认为,是自己对成忆罗的表白无动于衷换来的这样一个结果。他打电话给顾忆罗,说了很多声谢谢,那种感激,怕也是发自内心的。然后他告诉顾忆罗,他被解聘了,他该走了。这样的话里,是不是也多少有了抱怨,我们便无从知晓了。
  顾忆罗对我说起这些真相,是很久之后的事。在这之前,我有种种猜测,却终究是不明内情的。现在回想起那期间自己依然心存幻想地对她追求,都觉得可笑,觉得自己像个小丑,在莫明的舞台上,演着蹩脚的闹剧。想起那些深夜发出去的短信,想起那些自作多情的偷望,我心虚得像个罪过的孩子,害怕面对自己。
  顾忆罗那天失控似的跑去找小可,对小可说爱,按她自己的说法,就像一辆车,慢慢地滑行,终会有一刻会变得毫无旁顾。她说去之前,她想了整整一晚,一晚上没睡,感觉自己掉到了深渊里面,往哪个方向,都似乎万劫不复。她说她长到这么大,那么努力地想找个自己爱的人,用尽力气,却怎么也找不到,没有了方向。
  顾忆罗对小可的感情,大概一直是压抑着的,因为夏沫,可能也还因为一些别的。就像在夜里,一次次地划燃火柴,想把一盏心仪的灯点亮,却又一次次地犹豫着,任火柴燃尽,烧到手指。我想我是可以明白她那种感受的,所有的好感都隐藏,是会不讲原由地日渐强烈的。因为隐藏,原本就是一种不为人知的酝酿,跟梦一样,越抓不住越想抓住。
  而我,惟一值得庆幸的,是一直不曾对顾忆罗说爱、说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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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这是不是故事的结局,好不容易竭尽全力把它发完,仿佛是为了完成一种使命,这或许也是冥冥中的注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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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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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进去!~文章太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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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是因为题目,一页页的看下去,很好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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